陆青筱灰溜溜地被关在门外,每隔一两分钟,门内就会传来冲水的声音。
胃里未经消化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但恶心的感觉并没有好转,明明已经没有东西了,却还是干呕出少量胃液,喉口被灼烧得很疼。
更要命的是,刚结束了上面,下面又来了感觉,林幽若切身感受到,为什么上吐下泻这两个词要连在一起,她扒着马桶的边缘,看着冲下去的流水,一时不知该先解决哪边。
听里面很久没有动静,陆青筱想开门,门却从里面反锁了,她只能担心地拍着磨砂玻璃喊话。
“你要不要紧,用不用叫救护车?”
“没那么夸张。”
至少还有力气回复,她稍微安心了些。
林幽若最不想让陆青筱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病恹恹地,满身都是难闻的味道。
但她不敢洗澡,怕晕倒在浴室里更麻烦,强打精神洗脸刷牙,用热毛巾擦了脖子和手臂,还喷了点淡香水,整理过仪容后才走出来。
看到陆青筱忧心忡忡地脸,林幽若心里暖暖的,身体的不适暂时得到了舒缓,解释道:“胃有点不舒服,老毛病了。”
“你吃药了么?”陆青筱问,又转身去厨房,“家里有没有小米和红枣,我熬点粥。”
她已经不是自己的助理了,还愿意在她胃痛的时候为她熬上一碗粥。林幽若对两人现在的关系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奢求太多。
“没有小米,真的不用了,我吃过药了,想去床上躺一会儿,你能陪我聊聊天么?”
林幽若的卧室在楼上,室内有个小型卫浴,床不大,陆青筱跪坐在木地板上,趴在床头与床上的人面面相对。
“胃还疼么?”
“有点……”看到对方露出担心的神情,又改口,“不过还能忍……”
林幽若生病的时候比平时弱气几分,没有了端着身份的疏离感,多了些楚楚的无助,硬撑的样子尤其惹人怜爱。
陆青筱下巴搁在手背上,看入了迷。
“今天路考怎么样?”
“嘿嘿。”陆青筱得意地笑了,从衣兜里拿出小本本,“我也有资格开车上路了。”
“恭喜呀,床头柜的抽屉里有贺礼,算是补上次的生日礼物,自己拿。”
陆青筱打开抽屉,里面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绒布盒子,心想,该不会又是口红之类的化妆品吧。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合不合你的心意?”林幽若憔悴的脸上露出期待的微笑。
戒指盒里,一把钥匙插在凹槽,一看就知道是把车钥匙。
“一辆小皮卡。”林幽若轻松地说,好像那不是一辆车,而是个玩具。
陆青筱又惊又喜,她说不出话,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惊讶?感激?欢喜?动容?很多情绪涌到心中,半天又破坏气氛地来了句:
“多少钱?”
“没多少,还没有一个包贵。”
陆青筱不确定是否应该接受,说不想要是假的,她喜欢开车,创业更需要车,但她也知道就算赵志刚那种最便宜的金杯,也要五六万块钱。
也许林幽若随手送出昂贵的礼物并不算什么,可是,她们之间经济差距太大了,自己真的能坦然接受么,之后又该怎么回礼呢?
“你不许拒绝,不然我的病好不了了。”林幽若看出她的纠结,也知道她大概在衡量什么,宽她的心:“国产车,挺便宜的,你也很需要不是么,有了它你就能把南陌乡的农产品,送到白帝来了。”
“它就停在地下1层的车库里,就算为了我们的业务合作,你也接受它,好不好。”
“好……”陆青筱嗓子发粘,“谢谢你……”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陆青筱很想知道,她明明不记得上辈子的事了,而且,这辈子,自己对她也没那么好。
“不为什么,就是看你挺有眼缘的。”
林幽若又感到一阵胃痛,反复的痛感折磨得她有气无力。
察觉到林幽若的萎靡,陆青筱问:“你要早点休息么?”
“不要……”林幽若显然还想让她再陪一会,找借口说:“你给我讲个故事吧。”还可以转移下注意力。
“好,你想听什么?”
“接着上次的,讲那个女匪的故事。”
“你喜欢她的故事么?”
“嗯,我想知道,她和那个商会的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陆青筱像给小表妹讲童话似的,将前世的故事娓娓道来。
“过了好几年,女匪长到22岁,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当家了。有一天,她让兄弟们劫了富商家送亲的婚队,顺便把新娘子也劫上了山,才知道当年的商会姑娘,其实是首富家的千金小姐。”
“女匪想把人送回去,可是,千金小姐不愿意嫁给年龄比她大一倍的知府做妾,求女匪收留她在山寨入伙。”
“虽然寨子里有很多人反对,但女匪还是执意将千金留在身边,两人结为金兰姐妹。千金把亡母留给她的首饰送给女匪,女匪则削了根竹子做成发簪送给千金,她们朝夕相处,感情好到形影不离的程度。”
林幽若有些困了,勉强睁着眼睛,“那后来呢?”
“后来……”陆青筱的眼尾划过不易察觉的苦涩,“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
“寨子里有个跛脚的小伙子叫二牛,曾经是千金家的放牛娃,因为偷吃了给小姐的点心,被打残了扔出来,差点死在街上。”
“二牛入山寨成了小头目,当然怨恨千金,但看在女匪的面子上,也没法说什么。”
“突然有一天,在后山发现了牛二的尸体……”
林幽若睁大了睡眼,很关心后续的剧情,陆青筱顿了顿,深吸口气继续讲下去。
“牛二背后中了一刀,是被人杀害的,而他的胸口揣着两样东西,一件是女匪送给千金的的竹子发簪,另一件是千金写给家里的书信。”
“信里写了什么?”林幽若扯着陆青筱的睡衣袖口。
“信里写了……她已经成功得到了女匪的信任,让富商转告知府,可等待时机,里应外合攻打山寨,还附带了一张标明机关位置的地图。”
“这不可能?!”林幽若几乎脱口而出,虽然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但她认为事情的真相绝不是如此。
“为什么不可能?”陆青筱平静地反问。
林幽若给出一种可能,“那个牛二不是和千金家有仇么,也许想用自己的性命陷害她呢?”
陆青筱依旧平静如水,“女匪也这么想过,可是,就算竹簪是被偷的,那封信笺也确实是千金的笔记,女匪认得的。”
“她果然像军师说的那样,是诈降的,实际上是商会派来的细作……”陆青筱像是讲给林幽若剧情和分析,又像是讲给自己的喃喃细语言。
林幽若恍惚地问:“女匪知道后,会怎么做呢?把她杀掉,或者赶出去么?”
陆青筱缓缓道:“都没有,她把事情隐瞒下来,如果被寨中的兄弟知道了,非把千金生吞活剥不可。”
“她和她毕竟是义结金兰的姐妹,6年前,多亏了千金的相助,女匪才大难不死逃过一劫。她们立场不同,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也不是不能原谅,以后看管好她就是了。”
“而且,大概女匪对千金也挺有眼缘的,想再给她一次机会。”
林幽若又问:“那后来呢?她们有没有把事情说清楚?”
陆青筱两道剑眉蹙得更紧了,压着情绪柔和地说:“今晚就讲到这里吧,我也累了,先休息好么。”
“哪有这样吊着人家胃口的……”林幽若不满地嘟囔着,这种卖关子的讲故事法,就跟网文断章似的,刚讲到最紧迫,最关键的地方,啪的一下,请听下回分解。
林幽若撒娇地蹭着床单,陆青筱揉了揉她柔软顺滑的头发,“下次吧,乖,不早了……”
大概是被未完待续的故事困扰,陆青筱走后,林幽若觉得身体更不舒服了,肚子里仿佛装了个旋转刀片,五脏六腑被不停地搅拌,疼得她阵阵冷汗。
一整晚,她吐了几次,又腹泻了几次,胃液和肠液都快倾倒干净了,直到凌晨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是太困了,还是快虚脱了。
陆青筱在楼下的客房,也没睡好,她又做了噩梦。
梦中,她闻到了清雅的山茶花香……
门扉轻启,有人提着花篮走进来,声音温润婉转,“妹妹,我在后山摘了些松阳红,好不好看?”
“好看。”陆青筱拿起一朵,别在对面女子乌黑的云髻上,“和姐姐特别配。”
陆青筱按住前襟,里面掖着她从兄弟二牛身上搜出来的家书和竹簪,又问:“姐姐昨晚可曾去过后山?”
女子侧目转身,避开凤眸中投来的直视,“不曾去过。”
话音刚落,陆青筱感觉对面的发髻上缺了样物件,“前些天我送姐姐的发簪呢,怎么不见戴了,是不是丢了?”
“怎么会丢呢,那可是妹妹亲手为我做的。”女子莞尔:“你看,它一直插在这里啊……”
“哪里?我怎么看不见?”
“就在这里。”
女子用纤纤玉指点着陆青筱的胸口,月白色的中衣前襟,立刻开出一朵鲜艳欲滴的红茶花。
再仔细一看,那并不是花,而是阴出的鲜红的血,围绕着插在心口的细长的青竹簪,肆意而疯狂地向外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