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岭监狱中,不见一丝亮光的禁闭室中,艾安的身体已经僵的毫无知觉了,他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站一会儿,累了再坐一会儿,再累了再窝一会儿,循环往复。

禁闭室的屋顶是活动的,高度可以调节,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调节屋顶的高度,随着高度越来越低,艾安已经无法直身站立了。

到现在,他只能靠着墙窝着了,身体已经动不了了,再加上拷着手链脚链,双手双脚都不能活动,每调整一下姿势,浑身的关节都好像要被硬生生的掰断一样。

这样的麻木甚至盖过了刑伤的病痛,眼看着刑讯的伤口发炎恶化,身体却根本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也许睡着了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可是,每每艾安刚刚陷入沉睡,就会被一阵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划拉声吵醒。门外的守卫得了上面的命令,不准艾安安稳睡觉。

艾安就这样眯一会儿醒一会儿的,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靠着一碗非常难喝的汤羹活命。

在禁闭室里根本就不知道当前是白天还是黑夜,每分每秒都是一个不变的亮度,与傍晚时天刚刚擦黑时差不多,要看清楚周围非常费眼睛。

艾安原本想靠着守卫轮班的时间来判断时间,可他失败了,因为他有些神志不清,已经分不清楚守卫是不是更换过了。

后来,艾安想靠着送饭的节奏来分辨时间,可他还是失败了,因为他不知道送饭是什么节奏,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最后,艾安放弃了,反正时间到了,他自然就得出去了。

当艾安不知何时再一次昏昏欲睡时,耳边又响起了“哗哗啷啷”的铁链声。又来了,艾安眯着眼睛没有理会,值守的卫兵也太尽心了吧,就不能让人稍微睡一会儿嘛。

然而,这次与往常不同,铁链的响声结束之后,“吱呀”一声,牢门打开了,有人进来了。头上压得低的不能再低的屋顶也慢慢的升了起来。

一束明亮耀眼的阳光直扑扑的照进幽暗的屋子,艾安本能的用力皱着眉头,太刺眼了。艾安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回避,然后抬手遮挡,可是他一个都没能做到,因为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勉强还能运作的大脑成了只会吼叫发令的光杆司令。

“怎么?到时间了?”艾安紧紧的闭着眼睛问道,声音有些虚弱。

就算不看,艾安也知道进来的人应该是库勒·西奥果。艾安早已搞不清楚时间了,接下来是带他去刑讯还是送他去刑场啊?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走进来双手抱起了艾安。厚实的胸膛,结实的臂膀,还有一丝丝熟悉的淡而烈的香水味,艾安心下一惊,睁开眼睛望了一眼眼前的面孔,虽然视线模糊又恍惚,可艾安还是认了出来。

“陛下......?”艾安有些不敢置信,好像已经等盼了好久,又好像不愿意见到这个人似的。

“再闭眼缓一缓吧,当心眼睛受伤。”巴达奥艾声音厚重,一双深邃的眼睛直视前方,稳稳的抱着艾安大步往外走着。

艾安无声的闭上了红肿的眼睛,实在是因为这短短的几分钟,大风、阳光、灰尘害的眼睛涨疼的厉害,眼前白花花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很久没有见过阳光吹过风的艾安,在有些低冷的空气中,忍不住咳了几声。

“还坚持的住吗?”巴达奥艾一边关心的询问,一边加快了脚步。

“还四不了。”艾安不服的回了一嘴。

“还有力气顶撞我,不错!”巴达奥艾口气中带着调侃,脸上却非常的严肃凝重:“再坚持一会儿,就快出去了。”

被巴达奥艾紧紧的揽着,艾安忽然觉得心安意静。心头松懈了下来之后,艾安头一歪,便晕倒在巴达奥艾怀中。

狮岭监狱外,一对浩浩荡荡的人马肃静的恭候着。巴达奥艾一路把艾安抱上了马车。今日,巴达奥艾特意用了一辆最宽敞的大马车,艾安躺在里面完全不成问题。

紧随其后的库勒·西奥果双手奉上了钥匙。巴达奥艾亲自打开了艾安的镣铐,粗重的铁链直接砸到库勒·西奥果脸上。

“这就是你干的好事!”巴达奥艾把钥匙扔下马车,怒目圆睁:“伊南平纳侯爵要是有什么不好,我会让你十倍偿还的。”

“是是是!是属下失职,属下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待侯爵大人康复了,属下一定登门谢罪。”库勒·西奥果赶忙道桥认错。

狮岭监狱的犯人,除非是国王特意要求,库勒·西奥果一般都不会亲自上阵动手的,没人能挨得过去,早晚都得交待。

难得这次艾安进来,受到各方的胁迫,还是被国王放弃的,又是那个最让人看不惯又不敢招惹的王下侯爵,怎么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呢。

库勒·西奥果难得亲自动手,却碰上艾安居然是个软硬不吃的。实在是扫兴,库勒·西奥果甚至差点让人轮番用他,以期击溃他的底线。王下侯爵啊,有多少人既垂涎又愤恨啊,保证能让他跪着交代求饶。

库勒·西奥果庆幸当时没做的那么绝,要不然此时国王陛下怕是能直接沙了他。

车马回程的路上,巴达奥艾命令队伍缓慢行进,只怕艾安被颠了骨头。巴奥维也在外面跟车,车内,巴达奥艾亲手轻柔的替艾安揉捏的僵硬的身体。

当疲累伤病的艾安醒来时,已经身在宽敞的大床上了。艾安看了一眼床帏,再次闭上了眼睛。这个房间,艾安太熟悉了,这是巴达奥艾的卧室。

守在屋内的仆人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气,伸着脖子观望了一下,伊南平纳侯爵躺在那里一动没动。仆人软手软脚的走到床边,有些不确定的轻轻的唤了一声“侯爵大人”。

“我没事。”艾安闭着眼睛回答,他从来都不会为难下面的仆人们。

“您终于醒了,我马上去告知陛下,侯爵大人再休息一会儿吧。”仆人笑着说道。巴达奥艾因为艾安的伤病心里不痛快,没少对仆人们发火,此时,艾安安然苏醒,仆人自然是高兴的。

没过多久,房间门再次打开关闭,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停在了床边。

艾安知道这是巴达奥艾来了,睁开眼睛挣扎着要起身。

巴达奥艾伸手扶着艾安坐起身来,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艾安,一边又捏又摸的关切的询问:“总算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艾安无力的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了。其实伤痛还是其次的,实在是因为被关押的这几天艾安就没有安稳的合过眼,这才一直昏迷了好久好久。

看着艾安干枯的脸庞干裂的嘴唇,还有一身的刑伤,巴达奥艾心疼的不行。端着一杯生理盐水,用极小的勺子一点一点的喂给艾安喝。艾安昏迷的时候,巴达奥艾都是一滴一滴亲口喂进去的。

缓了好半日,艾安才算有力气说话了:“外面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已经处理好了,你就不用操心了。”巴达奥艾低头认真的帮艾安揉捏着手臂。

艾安闻言便没有再说什么了,微微张着唇望着巴达奥艾好半天,最后叹了口气,还是又低下头去了。

巴达奥艾看的出来艾安还是想问些什么的,而且,巴达奥艾也知道艾安想问什么。

于是巴达奥艾主动开了口:“你跟那个保亚夫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艾安闻言睫毛颤了一下,抿了抿嘴唇狠着心说道:“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最好,她已经被处四了,留下的那个男孩儿,我命人送到福利院去了。”巴达奥艾简单的说道。

艾安开口想要说什么,却被巴达奥艾直接给堵了回去:“你自己明明能解决这件事情,干嘛非要让我出面啊?你这算是独善其身借刀沙人?”

庭审那天,巴达奥艾只在王宫中静静的等消息,艾安的为人和能力,巴达奥艾都非常确信。可巴达奥艾等到的不是艾安,而是伍德。

“侯爵大人已经被宣判了,关闭救济院,赔偿受害者。只是现在,主神侍大人又找到了一名证人,侯爵大人怕是难以翻身了。”伍德把当时的情况汇报给了巴达奥艾。

“怎么会这样?”巴达奥艾非常着急:“走,去看看!”

“陛下!”伍德稍微阻拦了一下着急离开的巴达奥艾,继续说道:“侯爵大人还让我带一句话给您。”

“遗言的话,留着让他亲口跟我说。”巴达奥艾以为艾安是在故意自寻四路。

“不是的,”伍德急忙说道:“大人让我告诉您,以退为进,人财两空。”

艾安他这是明明知道怎么办,却不打算自己出手?巴达奥艾仔细的理了一遍思路,最终把艾安下了大牢,顺便没收了保亚夫人的天降之财。

随后,巴达奥艾又安排辛迪拉和伍德见机行事,给了神会和保亚夫人巨大的压力,最后用保亚夫人的儿子压倒了脆弱的妇人。

巴达奥艾特意挑了一个首相日常去圣教堂的时间,就为了预防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没想到还真是派上用场了。那个老狐狸一眼就看穿了,却还是站出来帮忙,巴达奥艾知道这任首相是真没有挑错人。

只可惜了,那个无辜的小孩儿,尽管辛迪拉行事已经非常温柔了,也丝毫都没有伤害那孩子,可那孩子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众目睽睽之下,主神侍胡浓拜辛·什古恩无从分辨,狼狈又难堪。但巴达奥艾还是没有着急赶尽沙绝,这些龌龊阴暗的事情要一点一点慢慢的积累起来,才能在最后关头一击致命。

何况保亚夫人前后相反的证词已经失去了准信性,根本说服不了任何人,真把她的话当成可用之物是说服不了法庭的,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再反复。

最后,巴达奥艾做了一个调和的决定:保亚夫人贪恋财权,证词不能作数。伊南平纳侯爵即日释放。但是侯爵的救济院的确经营不善,神会的救济院也的确做不到位,所以,把双方的救济院都收为国有,国家会成立专门的职能部门为需要帮助的百姓提供保障。至于主神侍涉嫌绑架儿童,交由神会法庭审判。

看似是在袒护主神侍,可实际上,这已经极大程度的剥离了神会与百姓的关系,收缴了救济院,就是斩断了神会在民众之中的主根。而那些保亚夫人散布出来的话语,也只能是胡浓拜辛·什古恩自己扛着了。

只是没有想到,被隔离在案件之外的艾安,居然在牢狱中受到了其他势力的逼迫,为此,巴达奥艾深深觉得辜负了艾安的信任。

“我向首相大人保证过了,我不会参与政事。不管暗中怎样,至少明面上,我不能。何况我是当事人,这些事情由我操作的话,没有人会信的。”艾安条理清晰的回答。

“呦,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巴达奥艾耻笑了一声:“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本来就想去扛下所有罪责吗?”

艾安被巴达奥艾说中了心事,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巴达奥艾真是不知道该拿这个艾安怎么办才好,照着艾安额头戳了一下,恨恨的说道:“那一大笔钱,足够那对母子一生无忧了,你还给了她们两次机会可以远走高飞,甚至派了辛迪拉暗中保护她们,是她们自己贪得无厌才落得这般下场,你别太自责了。”

巴达奥艾不知道艾安为什么那么护着那对母子,可既然他自己不愿意说,那就什么都不要在问了。

艾安轻轻“嗯”了一声,对保亚夫人的遭遇,艾安是难过的,有些失落,有些不忍,可是并没有悔恨。

艾安自己并不想对那对母子出手,也不想那让那对母子遭受牵连,这次事故,他愿意替保亚夫人承担,一次又一次的给保亚夫人机会。

可既然保亚夫人最终还是执意选择了一条不归路,那就算了吧,让巴达奥艾出面借助这对母子再给神会压一根稻草吧,至少还能保住那个无辜的孩子。

艾安曾经在救济院中看到过那个厨娘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的孩子,真的是很羡慕啊,虽然日子清贫了些,但温馨有情,至少有家人,多少总算是有个家。

知道那个厨娘就是保亚夫人之后,艾安根本无法心平如水:一个因为妨碍了母亲的前程被遗弃的孩子,一个母亲宁愿放弃前程也要得到的孩子,嗬,命运啊,总是那么喜欢捉弄人。他的生活怎么能弄成这个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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