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蔓想,自己并没有很惊慌。

只是身体比大脑先做了判断,所以她在拉着薛砚往客房跑。

薛砚反握住她的手,微一使力,两人便停了下来。

“你跑什么,”他扬眉,“我又不是打不过他。”

少年的手掌干燥又有力,笑容张扬而肆意。

她的脑海里便自然而然地出现一个词。

狂骄。

“确实,”晏初阳动都没动,淡定地说,“我并没有做什么,依姑娘太紧张了。”

依蔓冷静下来,便觉得有几分尴尬。

两只手交握着。

来自于少年旺盛生命力的温暖正透过皮肤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她有些留恋这种温度,却还是松开了他的手。

依蔓观察着晏初阳的一举一动。

这个羸弱的少年极其淡定地提起了水桶,慢悠悠地走到他们身边。

他似乎并不在意依蔓防备的姿态,又问了一遍:“不一起吗?”

依蔓看向薛砚。

虽然薛砚并没有完全理解她的意思,但他还是做出了回答。

“不。”

“那我就先走了,”晏初阳道,“阿砚你也知道,客房的洒扫向来是我负责的。”

说着,他就转了个方向,想绕过他们向前走。

“拦住他!”依蔓当机立断地喊了一声,转身往客房跑去。

身后传来猛烈的一声“哐当”。

应该是水桶砸到了地上。

依蔓没管薛砚和晏初阳的情况,拼命推着客房关得严严实实的木门。

晏初阳凝望着翻倒在地的水桶,收了笑容。

“阿砚,你……”

薛砚早已收回踹飞水桶的脚,敛了所有攻势站在原地,仿佛刚刚忽然发起袭击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把木门推开的蓝发少女,这才转过头摊了摊手,勾起唇角:“初阳,来打一架,我不用火。怎么样,够公平?”

晏初阳没说话,却有锋利的松针突兀地出现在空中,裹挟风雪向薛砚袭来。

依蔓推开房门,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攻向晏初阳的薛砚,还是决定相信他。

她冲进客房,匆匆关上木门,开始观察室内的情况。

这里与她上次来时一样阴寒刺骨,而她穿的却是并不厚实的春装。幸好,胸前挂着的黑色石头还在源源不断地发出热量。

屋内的摆设也没什么不同。桌上空无一物,床上春日用的薄衾也叠得整整齐齐,整个屋子看起来空旷又整洁。

依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掌贴地。

若不是眼前确是房中干燥而整洁的地面,她都怀疑自己摸到的是冰。

地下有一只云翼妖。

这不仅仅是有理有据的推测,更是毫无来由的直觉。

依蔓想,屋子里应该会有某种机关法阵,可以开启通往地下的通道入口。

而且是不会轻易被其他来这里的村民发现的机关。

那就不可能是客人和村民们经常触碰使用的东西,比如柜、床、桌。

可屋里除了这些之外也没有太多摆设。

难道是那个没插花的花瓶?看起来就很廉价的炎灯?或者是床底下别有玄机?

依蔓摆弄了一番花瓶,把炎灯开开关关,又伸手探向空荡荡的床底,把每一处看起来奇怪的地方都按了按,还是一无所获。

无论怎么看,这个房间都正常极了。

越是急迫的时候,越要冷静。

依蔓决定从头开始检查。

她打开柜子,一件一件地翻着里面的物品。

柜子的夹层很多,拥挤地放着很多日常可用的物件,还有因为换季收起的被褥等等。

依蔓觉得自己可能要花一些时间来检查这些东西了。

她伸手去拿摆得最近的小木碗,目光忽然扫到了塞在柜子最里的笔墨纸砚。

赤暮村的人估计不怎么需要它们,因为那块墨的分量看上去和依蔓上次使用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依蔓拿起木碗端详着,思绪却飘得有点远,远到记忆中她自己第一次磨墨时飞溅的墨汁。

她是凝水,所以就算是显得有些麻烦的磨墨,也似乎比其他人容易一些,因为她可以直接在砚台里凝出水。

等等——水?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碗转身环视整个房间。

干燥,空旷,整洁。

没有水。

晏初阳来的时候,是提着水桶的。

他说自己负责洒扫。

而她第一次见晏初阳,他也提着水。现在想来,他当时的目的地也是客房。

洒扫是借口。

机关和水有关。

依蔓庆幸自己当初试图帮助晏初阳。那一天,她把晏初阳水桶中的水凝起来,向他证明自己作为凝水法系搬运水很轻松。

桶中的水没有让她感受到任何异常。

是最普通的水。

周围的凝水之力应和着召唤。

悬浮在依蔓手掌之上的水团缓慢旋转着,越来越大,直至有了堪堪装进一个水桶的体积。

依蔓舒了口气,引导着水流缓缓倾向地面,就像它们是从一个桶中被倒出来似的。

然而出乎依蔓的意料,并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出现。

就像很平常地在干燥的地上浇了一桶水,小部分的水浸湿了地面,更多的则没有被吸收,流得到处都是。

难道这个推测是错的?

晏初阳确实是用这些水来洒扫?

依蔓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干脆闭上眼,静心凝神来感受水的流动。

终于,她发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异常。

有一小块地面吸收的水似乎比其他的地方多一些。

依蔓睁开眼睛,看向那块地面,只见它位于一只桌脚的旁边,乍看与其他有水流过的位置毫无区别。

她俯身仔细查看,发现那只桌脚在离地面半尺高的位置有几条浅浅的划痕。这些划痕就像是经年累月使用之后木头表面毫无规律的擦痕,但确实组成了一个中间有叉的三角形。

依蔓又观察了一番,确定其余三个桌脚都没有类似的痕迹。

这个标记应是代表着什么东西。

密道的入口?

依蔓召起凝水之力,让屋中所有的水都流向这块不过一拳大小的区域。

水流不停地灌注进看似毫无吸收能力的地面。

当所有的水都流进去之后,依蔓终于感受到了来自地下的法术波动。

黑漆漆的洞口在房间正中缓缓显现出来。刚开始不过半尺见方,渐渐越扩越大,终于变成了能让成年男子进入的地下密道。

她向内望去,只见长长的石阶一直在向下延伸,看不到尽头。

密道墙壁上亮着微光的炎灯照亮了石阶,阶上犹有水痕。

依蔓凝起一块冰,试探着轻轻往密道里掷去。

就在这时,身后的木门发出了“吱呀”的响声,是有人进了屋。

她在手边堪堪凝起了水盾,在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后又逐渐散去。

依蔓转身望去,果然是薛砚。

刚打了一架的黑发少年看起来没受什么伤,神清气爽的样子。

他扬起笑容,正想和她说什么,就看见了她身后的密道口。于是这个明朗的笑容便没有维持住,直接消失了。

薛砚说:“居然真的有问题。”

他的表情没有太过激动或震惊,语气也无波无澜的,可依蔓就是莫名地觉得他有点难过。

她问:“你没受伤吧?”

在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的目光中,薛砚朝她伸出一只手:“喏,就这里有点擦伤。没别的。”

他手背上的伤口与其说是擦伤,不如说是划伤。似乎是荆棘之类的东西造成的。

此刻原本就很浅的伤口已经近乎凝固,确实不严重。

依蔓勉强放下心:“真的?”

“你也不看看我是什么战斗力,初阳又是什么战斗力,”薛砚有些自得,“要不是他这些年木华法系还有点长进,我根本花不了这么长时间。”

“他现在在哪?”

“打晕了。给他放那边墙下面了。”

“嗯,”依蔓点头,“这个密道是我刚发现的,我们进去看一下吧。”

被扔进密道的冰块仍好端端地躺在石阶上,看来是没有太大危险。

“厉害啊,”薛砚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我来这里多少次都没发现问题。”

依蔓说:“幸亏我是凝水。也是晏初阳提着水来给了我提示,把一桶水引到桌脚旁边的特定区域就可以了。”

“哪个桌脚?”薛砚问。

“那个。”依蔓给他指了指,便没再浪费时间,抬脚跨进了密道中。

薛砚闻言便看向那个桌脚,却忽然睁大了眼睛:“别!”

他几乎是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伸手试图把踏进密道的少女拉回来,却只拉到了她的一方衣袖。

炎灯熄灭,石阶崩塌。

依蔓直接坠入地下无边的黑暗中。

轻薄的织物承受不住少女的重量,薛砚手中唯余一方裂帛。

已然控制不住的炎炽之力将布帛灼成漆黑。

他没犹豫,跟着跳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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