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宇一五一六年。
苍灵中部,崇骁州。
暮色四合,炊烟袅袅。山村宁静安详,一如既往。
“娘!”
小男孩撒着欢儿跑过冰雪还未消融的村中小径,直奔进一处土屋中。
屋中的妇人正在灶台前翻搅着锅中的浓汤,闻声回过头,用没握汤勺的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小男孩的头:“叫你别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了。每天只知道玩,从来好好练法术。好不容易上面开恩让我们不用再花盘缠送你去晖州,你还这个样子,今年阡羽的入城试炼可怎么过?”
小男孩搓了搓手,争辩道:“不是,娘,村里来了一群大人!”
“来了就来了呗,”妇人不以为意,回身继续搅着浓汤,“你今天功课做完了吗?”
见母亲毫无兴趣,小男孩把手臂展开,踮起脚,做了个夸张的动作:“不是一般大人,是阡羽城的大人哎!”
妇人手中长长的汤勺忽然停止了运动。
她怔怔问道:“什么样的大人?”
“穿铠甲的大人啊,”小男孩比划了一番,“好多呢,好像叫什么……卫?”
汤勺骤然坠入锅中,勺柄刮过锅壁,发出刺耳的声音。
妇人惶惶然道:“去!看看你嫂子!告诉她……不!还是我去吧。”
“娘?”
小男孩疑惑地眨眨眼睛,可妇人并未回答他,只留给他一个匆忙的背影。
他踮起脚,费了半天功夫才把锅里的汤勺捞出来,又熄了灶台下的火,也一溜烟地跑出了门。
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么多穿铠甲的大人呢!
那些铠甲又新又亮,好像会发光似的。
娘没兴趣,他可是看不够的。
小男孩跑到村口,可那些人已经不在了。
他垂头丧气,整个人都蔫了。
“你在找什么?”
忽地,他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小男孩抬起头,就见一个蓝头发的姐姐站在他对面。
她头发的蓝色特别浅,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他又高兴起来了。
“我在找铠甲啊。”他说。
“铠甲?”蓝发少女问,“是他身上穿的这个吗?”
小男孩这才发现,她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高个子的大人。
那人穿着闪闪发亮的铠甲,低声朝少女道:“小姐,已经问过了,这个村的人也不知道。”
少女却并未展现出任何失望的神情,淡淡“嗯”了一声。
“嗯嗯!”小男孩看着铠甲两眼发光,恨不得上手摸两把,“就是这个!”
“这个啊,”蓝发少女微微俯下身,神情柔和起来,“你好好练法术,以后进了阡羽城,当上阡灵卫,就可以穿了。”
“我会的,”小男孩猛点头,“大嫂说我法术天赋可高了呢。”
蓝发少女好像还想同他说什么,那个穿铠甲的大人却低声催促道:“小姐,时候不早,该走了,得回镇子上休息。”
陆陆续续地,有不少穿铠甲的人从旁边的屋子里走出来,整整齐齐地在少女身后列成两排。
当然,那个没穿铠甲的黑衣少年,被小男孩彻彻底底地忽略了。
小男孩认得这些人走出的来屋,是村长大人住的。
他有心想让铠甲们多留一会、让他多看一会,可又不知道怎么挽留。忽然,他脑中灵光一现,问:“你们想找什么啊?”
“凝霜花,”蓝发少女说,“你知道吗?”
“不知道,”小男孩垂头丧气,忽而又一拍脑袋,兴奋道,“不过你们可以问问我大嫂呀,她知道得可多了,我们整个村的法术都是她教的呢!”
“乡村野妇,想必没什么见识,”一个穿铠甲的人道,“小姐,我们不能再耽搁,天都要黑了。”
小男孩听不懂那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从语气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他对铠甲的好感度顿时降至冰点,一眼都不想再看,恼怒地跑走了。
“何必这么说话,”蓝发少女淡淡道,“能教一个村子的人法术,纵使学识不丰,这份心也是值得尊重的。”
“我也是看天色太晚,有些急了……”高大的侍卫惭愧地低下了头。
“看不起人就是看不起人,说什么急了。”黑发少年走到少女身边,朝侍卫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少女无奈道:“薛砚。”
“怎么了依大小姐,我说的不是实话?”薛砚活动了一下手腕,“这位阡灵卫,你觉得呢?”
“圣法师大人说得对。”阡灵卫服了软。
“行了,”依蔓抬头看了看天色,“确实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南宫大哥该着急了。”
这个村在参岭的西北角,离他们住的镇子还有一段距离。
山路崎岖而弯折,不过并不算狭窄,能让两三个人并行通过。
依蔓和薛砚在前,后面是整整齐齐的二十几个阡灵卫,声势浩大地向前行进。
“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啊!”薛砚一边走着,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应该是两个人游山玩水吗?”
身后离得最近的阡灵卫听到这话,重重咳了几声,不过并没有人理他。
依蔓无奈道:“我以为最多带两个侍卫,谁知道……”
谁知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本来,她和薛砚约好了,冬天的长休沐一开始就从阡羽城出发来崇骁州,花上半个月探听消息。
不论有没有结果,都在过年前结束这一段旅程,各自回家。
虽然两人“需不需要他送她回阡羽城”的问题上产生了一些分歧,但总的来说,计划还是很美好的。
可依蔓定计划的时候,并未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异。
在她去年冬天昏迷后又醒来的静养和罚跪中,没有用法术的必要,而她的感知力甚至变得更强了,所以依蔓一直没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可等她回到了凝水城开始课业,却发现自己一用法术就头疼,然后慢慢发展成一用法术就全身都疼。
无论是多小的法术也这样。
宋月霓连忙请了慕容惜若来看,可慕容惜若也找不到问题的根源所在。
清辉圣法师可以说是整个苍灵大陆医术最好的人了,她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依蔓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她的法术天赋虽然很弱,但好歹也是可以用法术的。
可现在一点法术都用不了,依蔓感觉自己就像废了似的。
她在亲朋好友面前都未表现出什么,但每当夜深人静,悲凉就不可抑止地涌上心头。
慕容姐、薛砚、甚至不知从哪听闻此事颜旭都说过,下一次圣殿再开的时候带自己去法阵里,再问问“灵”。
依蔓也只能等这个机会了。
正是因为她的身体出了这样的问题,宋月霓出于安全考虑,十分反对她出城游玩。
就算薛砚保证有他护卫,一定不会出问题,宋月霓也未曾松口。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用法术全身都疼”的毛病终于慢慢缓和成了只有头和背疼。忍着疼勉强可以用出一些法术。
而年关,也就这么过去。
年后的某天,也不知慕容惜若怎么劝的宋月霓,但总之宋月霓默许了依蔓出城游览,甚至可以不用带侍女。
最不放心的反而是南宫逸。
他不仅派了二十几个阡灵卫保护依蔓,连自己也亲身上阵了。一行人远游,又未微服,声势浩大,倒把沿途官员吓得够呛,生怕是自己犯了什么错引来了阡灵卫。
若不是需要南宫逸处理的事务堆积得太多、他不得不抽一天出来工作,今天他肯定还是要跟着依蔓一起上山。
依蔓是真的很无奈。
她既不能拒绝南宫大哥的好意,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要怎么才能打听身世线索。
之前,依蔓为了和母亲他们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来崇骁州的参岭至涟江一带游览,随便找了个借口。
传说中,参岭冬天的冰天雪地之中,有一种神奇的花,花名“凝霜”。
据说,此花傲霜斗雪、晶莹剔透、美不胜收,同时,也是名贵药材,可以大大增强凝水之力。
有的传说依蔓能相信,比如未行山脉那个预言家的传说。
而对于这个凝霜花的传说,依蔓是完全不信的。
她觉得,这种花怎么看都是人们随口编出来的。因为从原理上来说,所谓能增强法力的东西都是不存在的。
……除了云翼的血,存疑。
法术天赋生来注定,而只有无数次的练习才能提高对法术的掌控力,两者缺一不可。
但人们非常爱听那种平凡人物机缘巧合获得了奇珍异宝,一路遇神杀神、遇魔斩魔的传奇故事,编出一个增强凝水之力的“凝霜花”也就不足为奇。
不过这并不能阻止她告诉别人,自己要去看凝霜花。
估计慕容姐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因为身体的特殊情况,才孤注一掷地想找这种并不存在的花吧。
依蔓其实是想和薛砚上山,在荒郊野岭找一找凝霜花的。反正和他在一起,不会出什么大危险。
没准就可以摆脱阡灵卫,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但是南宫逸坚决反对。
在南宫大哥无穷无尽关于安全问题的絮叨下,依蔓只好同意,先问问各个村子的人,好过自己漫无方向地大海捞针。
而且,南宫大哥还坚决反对他们夜宿山村,坚持说,阡灵城主府娇贵的小姐最少最少也应该住镇子里最好的客栈,不能委屈自己。
其实依蔓十分想告诉他,前年冬天自己风餐露宿得很随意。
不过她怕引来下一轮絮叨,默默止住了这个想法。
目前,依蔓他们已经围着广袤的参岭绕了大半圈,寻访了十几个村落。
可就如同刚刚那个村子的人一样,虽然很多人都信誓旦旦地说“凝霜花”真的存在,可并没有任何人知道它在哪。
就在昨天,还有个神神叨叨的婆子说,凝霜花是神迹,只有被神眷顾之人才能见到。
依蔓觉得这些村民可能是迷信到疯魔了。
薛砚倒是很感兴趣,问得特别认真,仿佛他们真的是来找凝霜花的一样。
依蔓这样想着,就听薛砚道:“啊,终于到了,今晚吃点什么好呢?”
……她错了。
薛砚根本就是来游山玩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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