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一走,东浔大松一口气,后又按我吩咐撤去殿中龙涎,这味道闻不习惯会很呛人,我不太喜欢,换做常用的沉水香倒是好闻许多。

外人自然都是旁人,这里头只我守着傅祾,有几道奏章他还没来得及看,我便替他批了,他的字同我有七分像,只是更具刚骨,反正这么些年我与他早已是共荣共生,一脉相承,先帝再怎么扶持,他到底也是我教出来的。

本来只是想替傅祾分摊点活儿干,结果多日不闻朝政,这一批就批的上头了,傅祾在榻上歇了一个时辰方悠悠转醒,醒来便瞧见我柳眉紧锁,只顾盯着面前一道折子发狠,提笔缓了再缓,才敢提笔下定语。

傅祾没有打扰,只是悄悄起身,等我搁下笔喘过口气,才试探着出声,调笑道:“阿拙如此勤勉,可是要做皇帝了?”

我一听是笑,而后又是气,气他这样的玩笑也敢开,便抽了一本奏章甩过去,也不管此举是不是大不敬:“我便是真要做皇帝你又如何,难不成圣恩浩荡,咱们圣上还真给我弄来一个女国君来当当?”

傅祾对我包容的很,笑着回说有何不可,同时又顺手接过,拿来看了一眼,看的不住咋舌,也是惊叹:“前些日子阿拙尚且来劝,要我对端王府众姬妾加以怜悯,怎么如今国公府上书,恳请接长颐郡主入府便于照拂,你这时倒又不肯了?”

我摇摇头,没傅祾此刻的好心情,只是深觉担心,想起曲氏赴死时长颐那怨毒的眼神,不免提醒道:“长颐身份特殊,旁人都嫌嘉世郡主是个累赘,皆不肯接过这烫手山芋,可国公府如今却急急的冒出头,我瞧他们这是真要逼急了,急着拿此时向你讨个说法,如今凤阳宫空置,大皇子也只得母姓代称,你既不上心也不曾提起.......还有心思在这跟我开玩笑,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什么都不想。”

傅祾姿态随意,只是一语盖过:“阿拙若是见了烦心,那便交给我吧。”

我心中担忧,无奈心思早被傅祾摸透了,他定然知晓我的脾气,最见不得他一意孤行,定是要开口劝谏的,可惜他不想听也不想提,只是道:“如今你什么都不用管,只需安心等我,等我将一切安排好,你便从昭圣宫迁至凤阳宫,这位子,我定是留给你的。”

这情话实在不可谓不动人,那个位子我也不是不想要,只是我想不出这事如何才能圆满,面前的阻碍不减反增,难为傅祾依然坚持。

我于是无言以对,好似无法面对这样的情谊,可傅祾言辞切切,见我愁色难掩,便执着地问道:“届时,你便是我唯一的皇后,阿拙难道不高兴吗?”

.......不能劝,也不能拦,傅祾是存定了要立我为后的心思,硬拦是没用的。

何况这是多少女人穷尽一生的梦想,想通这点便也罢了,我还拒绝个什么劲呢,有些话说多了自己都要犯恶心,指不定还要骂自个矫情。

我于是挤出一个笑,纵是为难,亦是真心:“高兴,我真的高兴。”

“.....可是你近来总是不肯笑。”

傅祾叹气,抬手轻抚眉头,将我面上愁色抚去几成:“我不在时,你便以一己之力拦下傅容,又费心为我操持后宫,打点朝中,此事是我不好,终究是我害你受苦了。”

他自回来便一直自责,也从阮娘处听得我一直有服食汤药,虽说我一直劝他不要在意,可身体毕竟是自己的,我的精神一向不济,是实打实地积了毛病,这一点谁都晓得,谁都瞧的出来,只是谁都不说罢了。

“心甘情愿,就不算苦。”

我反握他,二人双手交替,安慰道:“我不是说了么,人回来就好。”

潜意便是:你回来就好。

傅祾笑了笑,知道我对他是满心爱护、满心愧疚,再说不出什么、也再不会有不中听的话了,便又趁机强调了一遍:“往后旁的事传进昭圣宫,阿拙听过则已,万不可深信,你只要记得,一切有我。”

我点头:“你放心,我都明白。”

如今日国公府这样的试探傅祾这阵子少说要应对百十来回,只是我今日亲自端了茶点来看他,这件事足以抵消前头大臣于此间积累的聒噪与烦闷,像我这样爱顾面子,妄图遮掩的脾性,如今却能明公正气地接受他所有的好意,叫傅祾如何不惊喜。

而这样的拥抱与亲昵,于我亦是久违了。

“可惜我们的孩子暂时还回不得,眼下并不是个好时机。”良久,傅祾这样叹道。

我眼中苦涩,却也不反驳,不过阿彰同我的书信是从来不断的,该知道的也都知道,只是苦于没法相见。

“阿彰说孩子养的很好,能吃能睡,已经会叫人了。”

我笑了笑,又说:“只是听他说荆儿脾气不好,老是抢缀儿的东西,哪怕睡着了,身边也离不得人,说是众星捧月也差不离了,这脾气一看便是个好场面的,大抵也是随了我吧。”

傅祾听我说起孩子,眼中柔情更甚,几乎要将人吞噬,与陈氏族人说起陈皇子时全然不是一个概念,大约只有心爱女人与他所生的孩子,才能得到如此关切吧。

我安静地与他待了一会,好似想起什么,说道:“方才陈氏来了。”

傅祾挑眉,显得并不在意:“她进不得内殿。”

“可是.......”

我想说可是她并不傻,人若有心,总能在细枝末节处发现端倪,只可惜傅祾最忌讳我与他独处时谈及外人,此时便有点不高兴了,又紧了紧手,出言打断道:“没有可是,她若识相,那我断不能亏待她,可她若是硬要争她不该争的.......端王府的下场,便是她国公府前车之鉴。”

说到最后,语气已近狠厉,叫人闻之一颤。

他越来越像个皇帝了。

我推开他,无言地上前去整理奏章,心中思虑万千,分不清我到底该以何种面目面对他,我的记忆仿佛只停留在当年春华殿的那段岁月里,傅祾尚且稚嫩,我们一同起卧,一同午睡,我抱着他于膝上,手把手地教他写字。

可现在,他是皇帝。

正为难着,傅祾却不放过我,依然紧跟着贴上来,夸我今日衣裳的颜色好,头上的步摇也好,用的胭脂也是当年做昭仪时最爱用的海棠红,全都是他喜欢的。

“.......今晚留下来吧。”

月上中天,方才若说还会有不开眼的人来打扰,如今却可以放足一百颗心,傅祾故意留我说话,哄我守着他,直至此刻方才显出本意,言语间已是隐含欲望:“咱们有多少日子没有似这般亲近了,阿拙不是说想我么,汝南之地一别就是一载,你人在深宫,定不知我忍的有多辛苦........”

说着,他伸手抽去我发间步摇,任乌发披散,是笃定了我离不得,逃不脱,二人同在镜中,他的目光也是如影相随,今日定是不会放我走的。

民间有俗,妇人成婚,为夫者便会为其簪上这第一支步摇,如今傅祾将其握于手中,摩挲着,看了又看,又在我耳边低声笑道:“待明日,我再亲自为阿拙戴上,可好?”

他最了解我的,晓得我面对这样的傅祾毫无抵抗,那手抚着我后腰一处软肉,那是除了我再无人得知的弱点,只消轻轻一触,这人便不得已要酥软了,只叹早在第一回就被他知晓。

再无反驳的理由,最后便只得妥协,我任由傅祾将我打横抱起,迈步走向龙塌,同时轻声道出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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