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事,到底在静沅心中留下了痕迹,心绪始终不高的她才一入夜便独自来到了天河边上,抱膝静坐。
“果儿丫头,不开心呐?”
不知过了过久,静沅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低沉柔和的男声,紧接着一股乳白色的火焰从她的袖中游移而出,缓缓凝结成人形,正是之前出现过一次的白袍男子。
“妖火前辈……”静沅侧首看向他,唇角微扬,轻轻笑了笑。
白袍男子叹了口气,道:“不想笑就不要笑了,看得老夫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静沅摇了摇头,轻声道:“哪有,我只是……”
“只是心里委屈是不是?”白袍男子一针见血,“老夫我从小看着你这丫头长大,又不是什么外人,当着我的面,丫头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听到他这么说,静沅心里憋得那口气忽然就涌了上来,将下颌抵在膝盖上,盯着自己的足尖,压低了声音问道:“妖火前辈,你说我是不是有些过分啊?”
“明明已经让那个月下仙人得了教训,可我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点也没有解气的感觉……”
“还有啊,锦觅只是一次失约于我而已,就让我无法忍受……”
“我以前都没想到,我的气性居然这么大……”
“胡说!你这叫什么气性大,我看是再也没有比你更好性子的了!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了!亏得你跟我待了这么久,竟一点也没学到老夫我的嚣张跋扈、睚眦必报,光记得恪守你爹娘和你师尊教你的那些君子之道了!”白袍男子的语气透着些许怒其不争的味道。
“今天的事老夫都看到了,你也不仔细想想,你怎么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啊?
你从小就是被你爹娘和你师尊,还有我们这堆长辈宠着长大的,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在整个大汉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何时有人胆敢对你说那些不着调的话,冒犯于你?又有谁敢随便不将你的话当回事,如此轻慢于你?
这些人如今这般对你,不过是欺你势单力孤,才敢如此放肆!偏你这丫头大度,居然就这么轻易揭过了此事!这要是放在以前,别人不说,单钟会那小子便不会饶过那只狐狸!”
钟士季啊……
静沅嘴角逸出一抹轻笑,想起了当初羊叔子的叔母辛宪英老夫人指摘他们俩处事恣意任性,好惹是生非,难当大任,结果被他们两人一唱一和气晕过去的事。
明明这事妖火前辈也是知道的,怎么在他眼里,自己的性子好像有多软糯似的!钟士季确实从不吃亏,可她不也一样,什么时候忍气吞声过?哪里用得着钟士季替她出头啊?
妖火前辈这是完全忽略了自己气起人来比钟士季也不遑多让,也不去想真正倒霉的其实是那个月下仙人,只一味站在她这边,为她抱不平……
偏心也不是这么个偏法啊……
可不得不说,被亲近之人不问青红皂白维护的感觉着实熨贴,就连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静沅仔细想了想,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自己这样怎么跟个孩童似的,哪怕受了丁点委屈都要让长辈知道,要长辈好生安慰一番才行,就算这点委屈早就被她自己还了回去也是一样。
要是身边没有妖火前辈在,这事大约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有他在,自己就变得娇气起来,还真是……
这下,静沅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刚想开口说话,就听白袍男子又道:“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此间天界和这些狗屁仙神实在惹人讨厌,丫头,不如老夫带你去把这个天界掀个底朝天,也好给你出口气!”
“不好!”静沅二话不说便回绝了。
对于这位前辈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静沅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但她也明白,妖火前辈其实并不是喜欢随意出手的人,说到底还是为了她,她自然不会不识好歹。
因此,在回绝之后,静沅便委婉地劝道:“妖火前辈,我知道您心疼我,但我不过是一时之气,根本没什么大事,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您就不要想着替我出气了。
而且,难道您忘了?我答应过我父亲,决不倚仗力量胡作非为;您也答应过师尊,不会随意生事的。
再者,就算此间天界乱象丛生,也不是你我能轻易倾覆的,上清天的那些大罗金仙还在呢,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即便不算他们,此间世界的天道法则也不可能放任你我这样的外来之人横行无忌,到时候别气没出成,反倒惹来一堆麻烦,您说是不是?
我可不想顶着一身的因果孽力去见师尊,我怕她发怒训斥我,前辈您也一样吧?”
听到这里,白袍男子忍不住双手抱拳,一副讨饶状,“行行行,你有理,老夫我说不过你这丫头!都听你的,老夫不乱来,行了吧!”
“真是的,你这丫头从小就这副机灵样,知道老夫心里怵你师尊,就老拿她来吓唬老夫!”白袍男子心里好气又好笑。
“哈哈~”静沅笑得眉眼弯弯,俏皮道:“招不在老,有用就行啊!”
白袍男子随手用火焰凝了个矮小的柱墩,换了个更随意的姿势,斜倚了上去,懒懒地说道:“要我说啊,你们人族就是心眼多,要不然怎么当初你才那么小一丁点就能轻易看出谁能制得住谁呢?不过啊,有件事你倒是料错了,这方世界的天道法则可管不了你我!”
静沅微微一怔,听出了其中的异样,当即正色道:“妖火前辈,从来到此方世界开始,这里给我的感觉就一直不太对,我之前以为是天道初成的缘故,可今日与之沟通时,却发现并非如此。您随师尊走过诸多世界,见多识广,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个嘛……”白袍男子轻笑一声,仰头看向苍茫的夜空,悠悠地开口道:“丫头,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误入此界吗?”
“不知。”静沅摇了摇头。
白袍男子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事和你师尊有点关系。
你师尊是做什么的你也知道,是以当日她离开之时,在你身上留下了一缕大千世界的天道气息。
她当时是想着,有这道气息在,日后无论你去到哪个世界,她都能找到你,而且这道气息还能庇护你不被这些小世界的天道法则之力排斥。
否则,别说是以你当年的修为,哪怕是如今,也不可能抵御得了一个世界的法则之力。”
静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这和我误入此界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袍男子沉默片刻,叹息道:“这个世界快要消亡了,此间天道正在极力自救……你身上大千世界的天道气息让此间世界的天道以为你是和你师尊一样可以帮它的人,所以才将你牵引至此。”
“你之前的感觉没错,此间的天道法则之力确实极为薄弱,但并不是因为天道初成,而是因为天道快要殒灭了。
所以我才说天道法则管不了你我,因为它已无力去管,不止你我,就连属于此界的仙神它也已经管不了了,若非如此,此方世界也不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怎么、怎么会?”静沅惊讶不已。
“怎么不会?你不是早就察觉出此间世界时间的流速极快,几乎是你原本世界的十倍不止吗?据我所知,越是接近消亡的世界,时间流速便会越快。这么算起来,此间世界已经岌岌可危了。”
说到这里,白袍男子冷笑了一声,道:“不然你以为,此间世界传承了这么久,为什么最高只有大罗金仙存在?这个世界和你们那里又不一样,灵气这般充足,根本不会有天然的限制,修炼者不可能止步于大罗金仙。”
“前辈你的意思是,那些越过大罗金仙之境的修炼者都离开了此方世界?”静沅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她也不是愿意在一个地方久待的人,既然有能力,自然要去追寻更好的风景。
但问出这话之后,看着白袍男子的神情,静沅忽然反应了过来,忍不住皱眉道:“他们是预知了此间世界不能长久,所以就直接抛弃了这个世界,去另寻出路吗?”
不用白袍男子多说,答案就已经很明了了,圣人一念可通晓过去未来,不可能对此间世界即将消亡之事一无所知,而哪怕有一个大能愿意留下襄助此间天道,这个天道也不会病急乱投医地把她给牵引过来。
“为什么?他们怎么能这么做?又如何忍心……”静沅喃喃道。
如果换作是她出身的世界快要消亡了,那她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补救,即便最终无能为力,也不可能轻易抛弃那方世界!
只因,那里面还有亿兆生灵……他们都是无辜的……
世界可以消亡,生灵却不可不救!
前者她或许阻止不了,但后者却并非做不到,而连她都能做到的事,此间世界的大能怎么可能做不到?即便是前者,对他们来说,也并非难事。
可结果,却是要天道自救……
难道那些大能对自己出身的世界和其中的生灵毫无感情吗?这不是他们的根源所在吗?他们的一切都得自此界,怎么能转头就将此界弃如敝履了呢?
“还能为什么?”听着静沅不知不觉问出的疑惑,白袍男子不由地冷笑道:“你看现在这些天界仙神的作态,就不难知道从前那些个仙神是什么样子!”
“个个私心私欲那么重,怎么可能舍得把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再还回去?又怎么可能愿意牺牲自己,以身合道?”
“以身合道?”静沅微微一惊,“像洪荒世界的道祖鸿钧一样吗?可此间世界如何能与洪荒世界相比,竟然也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白袍男子沉吟片刻,缓缓解释道:“不错。其实合道与否与世界的等级无关,都是为了补全一方世界的天道,增强天道法则之力。
此间世界虽远不及洪荒世界,但有一点两者是相同的。那就是在世界初成,规则未立之时,被攫取、掠夺走了太多本源之力,以至于到了后来,天道法则根本约束不了那些强大的存在,只能继续任其予取予夺,而天道法则之力也因此变得更弱。
如此往复循环下去,再强的世界也经不起这般损耗,只能走向湮灭。
洪荒世界因为有道祖及时挺身而出,牺牲自己以身合道,重新订立了天地法则约束洪荒众生,从而遏制住了这种态势愈演愈烈,才让无数洪荒世界的生灵有了继续繁衍之机。
而此间世界却并没有这样的存在,天道法则自然越来越弱,到现在几乎已经不存在什么约束之力了。
这里的修炼者修行之路极为顺遂,行事随心所欲、不惧因果报应的原因也是在此。即便是白日里那个被天帝拿出来说事的上神之誓,不也轻而易举地便可更改、违逆吗?
我猜,就算丫头你没用自己的功德去跟天道做交易,那上神之誓也起不了作用,不然,就天帝天后这对夫妇俩身上的因果孽力,早不知道该死多少回了!
不过嘛,你倒也不算做了无用功,之前的不论,这次天帝肯定讨不了好,为了你的功德之力,天道无论如何也得出次力了,它总不能白占了便宜!”
最后这事勉强算是个好消息,但静沅却高兴不起来,听了这些有关此间世界天道的隐秘,她此时只有一个念头——
“妖火前辈,你说此间天道将我牵引至此,是以为我和师尊一样可以帮它,那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