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抖得更厉害,她离云曜最近,感觉云曜的声音就跟刀子一样悬在自己头顶,几乎跪不住,快要瘫软在地。

她在心里祈祷,这个懦弱的哑巴绝不敢指出自己,她素日里便是逆来顺受的模样,现下定然只会想到息事宁人,一个哑巴,哪儿来指认的勇气呢?

可惜,审判的钝刀永远比想象的还要疼。

凤翎从不认为自己是良善之辈。

玩弄权术之人,沾染的全都是满手鲜血的罪孽。

她也有意试探云曜究竟想做什么,他对自己似乎很感兴趣,却又带着极端危险的气息,他同样也在试探她,十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可以改变的东西都太多了。

凤翎摘掉了‘哑巴’的面具,确实没有抬动手指,只是轻飘飘的开口:“每一个人。”

动手的也好,旁观的也好,嘲弄嬉笑者,推波助澜者,在凤翎眼中,都是一样的。

云曜微眯眼睛,眸光幽深,他唇角挂着笑,眼底却一片冰凉刺骨。

他微启薄唇,声音温和而慈悲,像是降下了无与伦比的恩赐,甚至还带着清浅的笑意,柔声道:“杀。”

话音落下,耳畔抽刀的声音清晰到回响,跪在地上的几十号人甚至都没有呼喊求饶的时间,命令传达到生命终止,不过瞬息。

上位者掌控生死,这才是凤翎熟悉的法则。

芸娘的鲜血飞溅而出沾染到裙畔,凤翎睫毛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更像是厌弃,不过这样的情绪也稍纵即逝,快到云曜甚至感觉是自己的错觉。

一个小丫头,看见这样的场景,竟然还能如此镇静,云曜嘴角的弧度加深,指尖轻点手背。

被云曜抓住的时候,凤翎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她的自由再次破碎,好像又卷进了奇怪的纷争中。

他没杀她,便是有另外的安排,只是不知道接下来她的位置究竟是什么,凤翎异常平静的等待着云曜宣判她接下来的路。

被掌握命运的窒息感重新聚拢。

蠢蠢欲动的反叛也再度萌芽。

凤翎自以为自己连生死都经历过了,绝不会再有什么事能撼动她半分,下一秒就听见云曜说:“作为报答,从现在开始,你就做我的暖床丫头吧。”

凤翎先是怔了一下,确信不是自己的幻听后,一向平淡不惊的表情碎裂,她震惊的转脸看向眯眼笑得纯善的云曜,握紧了手中的扶手。

他让一个顶着与她相似脸的丫头,给他做通房?!

云曜饶有兴致的欣赏她的崩溃。

好像找到有趣的事情可做了。

·

夜来灯火辉煌,偌大宽敞的院子里每五步便有灯台亮起,长廊一片通明,屋里却显得有些昏暗,外间吱呀吱呀摇着风轮,白日里沐浴过夜间再度沐浴的凤翎此时穿着夸张羞耻的粉色轻纱,她跪坐在床榻下方,垂着眼帘,尽量不去看侧卧在床上宽松衣带,微敞胸膛的云曜。

他捧着手里的小记已经看了快小半个时辰了,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好似旁边的凤翎同桌椅板凳一样都是摆设,像是故意让旁人看见她的得意,又专门让她明白规矩所在。

刚才被送进来的时候云曜就已经是这个姿势了,他甚至没有抬起眼帘看她一眼,反倒是凤翎瞧清楚了他的模样,柔顺的发丝随意拢在脑后,烛光下,眉宇间少了两分白日里的凌厉,看上去和记忆里的孩子更像几分。

这会儿凤翎正盯着自己绞紧的手指,神思有些恍惚。

上辈子死的时候,她刚从薨逝的父皇手里接过朝政三年,幼弟只有八岁,跟着她听政掌权,学得不算太快,常常因为繁重的课业哭得难堪。

被迫上台面对那些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时,她也不过十五的年岁。

也曾害怕得深夜难眠,蜷膝痛哭,可那时候没有人能来拉她一把,她生生将自己磨出锐不可挡的躯壳,临朝听政三年。

她死在十八岁的生辰。

片刻的松缓,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

可真要论起来,又像是某种恩赐的解脱。

她曾真切的担忧过,若是没有自己,幼弟要怎么办,凤国要怎么办,可现在看来,即使她不在了,一切也都生机勃勃,秩序井然。

时间定格在她的十八岁,齿轮再度重启转动的时候,她依旧还是活在十八岁的年轻躯壳里。

除了她,所有人都在往前走,走到现在,连云曜都已经二十有三了。

间歇的翻书声还在继续,凤翎眨了眨眼睛,拉扯回自己的思绪,她试探着动作轻缓的揉了揉腿,心想逃离了一处苦难又来另一处接着受,果然不管是上位者还是下位者,人生总是一样的艰难。

她刚揉了没两下,云曜的声音便在头顶响起:“这就跪不住了?”

果然啊。

凤翎无奈的深吸口气。

这人压根就没有好好的看书,狐狸一样的眼睛还是盯着她的,一点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视线,根本就是故意的。

“你是娇小姐么?”云曜戏谑的嘲笑她,把手中的书搁下来。

凤翎默然无语,摇了摇头。

看来今天晚上别想睡了,云曜显然是打算折磨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太在凤翎的预料之中。

果然,见她摇头,云曜又收了笑,坐起身来,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上来。”

她腿没了知觉,撑着床榻也是爬上去的,云曜就这么看着她,欣赏她有些笨拙滑稽的举动,凤翎摒弃自己的怒火和羞耻,她所谓的尊严和骄傲,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刚爬上去,外头就来了热闹。

“爷呢?!都起开!”

满腔怒火都吼得娇媚入骨的声音从门外隐隐传来,光是听这声儿都能知道是个俏丽模样的可人儿,别说云曜了,就是凤翎这么个大姑娘,也被这声儿喊得颤了颤。

外头应该是在拦人,装模作样的,想也知道拦不住,果然,两秒后门就被推开了,冲进来个含怒皱眉的美人,身后跟着七七八八个奴才。

美人看见云曜,立刻变脸,哭得梨花带雨,身量纤纤的跑着扑过来,原地给凤翎表演了一个情难自已的弱女子。

她扑的角度极好,正巧摔在床榻边,够她伸手拽到云曜的衣边,没摔个百八十次的,想必没有这样一气呵成的精准。

那边垂首站着的奴才们一个个喊着该死请罚,云曜听了会儿,让他们都出去。

看来这样的戏码时时都有,该死请罚说成了口号,反正也不会真的去死受罚。

人一走,美人便开始哭诉,凤翎听来听去,不过就是做了个噩梦的事。

她自称幼清,一口一个爷的喊,凤翎还是下意识的难以适应,她有点听不下去,也不太理解怎么有人能当着旁人的面把如此酸牙肉麻的话说得情真意切的。

凤翎侧脸看云曜,发现他倒是镇定自若,想来时时经历这样的场面,已经很习惯了。

但凤翎不习惯,幼清一直用一种过于敌视的眼光看她,但争风吃醋这种事得有来有回才行,像她这样单方面挑衅,顶多叫狗护食。

凤翎不想变成云曜看戏的某一环筹码,她属实是很累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缕一缕今天的各种事情,借着幼清这么一闹,她倒是果断的开口:“要不……大人还是陪陪她吧,我就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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