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春宫里烛火通明，院子里的大水缸中盛放着睡莲，宫女们来回走动的声响极轻，原该敞开的正殿大门却半阖着，只有晨露姑姑候在门边的台阶旁，神情肃穆。

屋内燃着凝神静气的熏香，齐妃正亲自添加香料进摆放在寝房入口处的大香炉之中，暖色纱帐隔开的屏风之外，坐着一个挺拔精瘦的身影。

添完香，齐妃才缓步慢行出来，撇一眼正襟危坐的男人，轻笑一声：“难得见你喝这么多酒，这个时辰了还不回去，往本宫这里来做什么？”

她声音懒懒的，人也慵懒着往贵妃椅上靠去。

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齐妃的视线一直落在来人的身上。

他脸颊绯红，眸光却非常清醒，给自己倒了两杯水喝下以后，才哑着嗓子开口：“皇上喝多了，你不去看看么？”

齐妃愣了一下，随后掩嘴轻笑起来：“钦天令要说事便说事，假惺惺的管我去不去皇上那里，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方承衍眸光渐深，片刻后深吸口气：“祭拜的事情已经定下了。”

齐妃挑眉：“辛苦钦天令了，回头见着老伯爷，本宫必然替钦天令多多请功。”

眼见方承衍脸色骤变，齐妃才缓缓收敛了笑意，坐正些身子：“跟你开个玩笑，你这般黑脸瞪着我做什么？”

方承衍冷眼看她：“你要办的事都给你办好了，温家那个小丫头到底能不能行？！”

齐妃叹口气：“我哪儿知道，她非得要试试，咱们也只能尽力成全了，大家一根绳上的蚂蚱，什么替我办不替我办的，这事儿也免不得帮你挽回些颜面，不是么？”

方承衍听得心烦，干脆站起身来要走：“你那些个手段教教她，都这时候了，瞻前顾后的能成什么大事？”

齐妃原本还神色懒倦，见方承衍要走，正准备起身送一送，这话一出，齐妃的脸色便彻底冷下来了：“我那些手段？钦天令这话说得真有意思，我如何手段自然是我自己的，旁人硬要学了去，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么？”

“再说了。”齐妃唇齿间带着讥讽，她最讨厌旁人提起她的手段来，方承衍今日就算是喝醉了不小心言语冒犯，齐妃也没打算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放过他，“咱们两个半斤八两，是谁也离不开谁呢，当年做那些事的时候，钦天令的手段可不比我慈悲到哪里去。”

方承衍瞳孔猛地一紧，他原本都侧身要往外走了，又因为齐妃的话站定脚步：“齐妃，注意你的言辞。”

齐妃冷笑起来：“就咱们两人，你装什么傻？还是说谎话说了一千遍一万遍，就连你自己都信了？”

方承衍握紧拳头，背后的寒意让他连酒意都清醒不少。

齐妃性情大变的事情，方承衍原以为自己都习惯了。

这些年和这个疯女人打交道，方承衍也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和她和平共处的方式。

但这一瞬间方承衍才明白过来，自己跟一个疯魔的女人，是永远不可能讲道理的。

他是为了凤国，为了大义。

可这个女人是为了什么，方承衍至今也不非常清楚。

见方承衍面色不好，发泄完的齐妃又轻笑起来，上前想拍方承衍的肩膀，被方承衍侧身躲开了，她笑道：“话说重了，钦天令不必太放在心上，温家丫头的事情我放在心上的呢，左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我与钦天令联手多年，想来不至于为这两句口舌纷争伤了和气吧？”

方承衍冷哼一声，拂袖便走，他懒得同这个疯女人过多言语，这些年貌合神离早就是不争的事实，方承衍打从心底里觉得这个女人万分危险。

她能走到今天，必然藏着很多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方承衍也不想知道她的秘密。

只要凤国安好。

他眼底的光芒黯淡下来，心脏隐隐作痛，窒息感压得他快要喘不上气，贪杯的劲头涌上来，眼眶竟然也开始发酸。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他是神权的继承者。

他是凤国的守护者。

责任越大，背负的越多。

那是必要的牺牲，那是必须的抉择。

真相如此。

永远如此。

·

方承衍走得快且决绝，齐妃抬起来的手还僵在原处，缓缓放下来的时候不经意揉了揉手腕，轻轻抚摸着手镯，晨露推开门进来，站在不远处轻声道：“娘娘，钦天令走远了。”

齐妃很轻的应了一声。

“奴婢唤人来伺候娘娘歇息了吧。”

晨露话音落下，齐妃才把视线从手上移开，朝着里间走去：“炎阳镇的那位娘子到何处了？”

“回娘娘的话，奴婢早前差往炎阳镇的人回话，那位娘子要亲自往京中来售卖自己的胭脂，早就已经从炎阳镇出发，沿着城镇一路进京了，奴婢在京中安排了人盯着呢，一旦看见那位娘子入京，即刻便请进宫来。”晨露紧跟着齐妃往里走，柔声回禀此事。

齐妃轻应了声，坐到梳妆台前后，拿起了温璐夕送进宫来的霞云面。

晨露用过，她才拿来试了试，效果的确很不错，不过若只是这样的话，是不可能让齐妃召见这位娘子的。

脂粉有效果后，齐妃倒是让人去查了查这位娘子的来头，下面的人赶着巴结，事情自然查的清晰，这才晓得这位娘子原不是做这门生意的。

这位娘子有个特别的手艺，有关女子。

齐妃细看镜中的自己，抬手轻触自己的脸颊：“晨露，你看我……是不是老了？”

晨露抬眸往镜中看，轻声道：“娘娘青春永驻，还跟奴婢第一次见着娘娘的时候一样貌美。”

齐妃的视线有些游离，片刻后，她才将手缓缓地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那你说，我真的还能有孕么？”

晨露心颤了颤，垂眸道：“自然是可以的，娘娘这些年精心调养着，指不定放宽了心，一下就有了。”

齐妃闻言，侧脸看向晨露，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意：“但愿这位娘子不会让本宫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