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跟在晨露身后，悄然张望周围，顺口应道：“现在是要去见娘娘了么？民妇粗鄙，万一冲撞了娘娘……”

晨露闻言轻笑了声，听上去倒是并不带讽刺意味：“待会儿见了娘娘，你只消跪下磕头就好，娘娘让你起身便起身，让你上前便上前，问你什么老实回答，心里紧张害怕也不要紧，随我来稍坐坐，喝杯热茶吧。”

绣娘沉闷的谢过晨露，之后再没有了言语。

晨露当她是吓得不知道再说什么了，毕竟也只是个炎阳镇的小娘子，她说的那些家里事也是一早就调查清楚了的。

绣娘嫁得早，是不是有如此精巧的刺绣手艺倒不清楚，炎阳镇谈起这位绣娘，也只说是陈二家的媳妇，很是能干，她家男人务农伤了腿脾气大变，愣是靠着自己的妙思在女人堆里混了点名堂出来。

绣娘家的霞云面在炎阳镇及附近城镇都卖得还不错，家里有了钱，自然免不得诸多议论随之而来，好些人妒嫉陈二讨了这么个能干的媳妇，自己不行了，反倒是日子越过越好了，就爱到他跟前说些酸话，什么女子抛头露面，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卖的东西，诸如此类。

陈二伤了腿，虽算是半个残废人了，脑筋却还算清楚，分得清好赖话，当街一顿喝骂，自家婆娘哪里轮得到旁人说嘴，这银子进了家里还能是臭的不成？

陈二维护，这些酸话渐渐也就没人揪着说了。

后来鸡飞狗跳的陈二家慢慢也传出了温馨笑语，有人说亲眼瞧见的陈二乐呵呵的给自家娘子端水洗脚，倒是能屈能伸得很，为了这能圈财的媳妇儿，什么男人颜面都不要了。

可任凭旁人怎么唆使，这两人楞就没有和离，不仅没有，陈二还心甘情愿的出面替绣娘盘下了铺子，招了学徒来帮忙，自己彻底成了绣娘身后的男人，此番绣娘进京，炎阳镇留下来的铺子便是陈二在帮着打理。

方才说起自家男人的时候，绣娘虽道靠不住，可眉眼间温和，丝毫没有怨怼之色，看来两人之间的感情还是很好的。

那陈二虽窝囊，却窝囊得理直气壮，坦坦荡荡，满心欢喜认了自家媳妇的厉害，也算是个明白人。

毕竟日子都是给自己过的，旁人就是嚼烂了舌根，该入账的银两也少不了分毫，由着他们去便是了。

一路行至偏堂，进出的小宫女专程多起了几盏烛台，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晨露指了指门边的位置，示意绣娘坐下。

绣娘感慨的打量这处小偏堂，瑜春宫这小小一角里，陈设皆是让人眼花缭乱的，摆在椅子旁边的小桌上的烛台都是金丝镂花的，小巧精妙，绣娘小心翼翼坐下，听见小宫女的脚步声进来，又吓得站起来，惹得端茶给她的小宫女抿嘴轻笑。

绣娘不好意思的看一眼晨露，见她颔首，才又忐忑不安的坐回去，搓着手去看面跟前的茶盏，上好的青花，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晨露就站在侧旁，凝神静气，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她的局促和紧张，未曾见过世面的乡气都在晨露眼前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人，真能替娘娘调养身子么？

晨露深吸口气，半响后挪开视线看向外面，唤人来问娘娘的撵轿到何处了。

说这话，晨露余光突然扫到一抹冷然的视线，好像有谁正用冷冰冰的目光看着自己一般，她心下一惊，猛地侧目，却只看见低垂视线，还在惊叹面前茶杯精美的绣娘。

晨露心跳得怦怦的，下意识环顾了一圈这小偏堂，这里不大，光照也很足，一眼就看完了，并没有方才感觉到的视线。

是她的错觉么？烛光太晃眼的缘故么？

晨露收敛心神，目光再次落在绣娘的身上，随后松了气。

一个乡下娘子而已，她近来果然还是太敏感了，夜来有些不好睡，如今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唤来的小宫女告知，娘娘的撵轿才刚从皇上那里回来，近日为着祭拜祭祖的事情，皇上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娘娘替皇上松松神经，专程等着皇上睡了才离开。

就快回来了。

晨露颔首，小宫女退下后，她才又对着绣娘笑笑：“喝吧，暖暖身子，总这么盯着看做什么？”

绣娘迟疑了片刻才道：“我不渴。”

说罢顿了会儿，随后又站起来：“要不我还是站着等娘娘吧，站着自在些。”

晨露开口想劝她坐会儿，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罢了，喜欢站着就站着吧。

之后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什么，齐妃的撵轿到宫门口的时候，传话的宫人一个接一个的朝着这边来，晨露示意小宫女看着绣娘，随后便大步朝着外面去了。

没一会儿，齐妃便出现在了绣娘的视线里。

她只来得及看见一席华贵精美的宫装裙摆，然后立即跟着宫人们一块儿跪了下去：“民妇拜见齐妃娘娘。”

齐妃撇她一眼，稳步到正中央坐下后，才示意晨露把绣娘带上来。

低着头走到近前，正要再跪，便听见齐妃疲惫的开了口：“免了。”

绣娘僵住身形，四周有轻微的走动声，很快便彻底安静了下来，齐妃让她抬头说话的时候，绣娘才发现屋子里只剩下了齐妃，晨露和她三人。

齐妃眸光冷厉的落在她脸上，绣娘不自觉的惊慌垂下眼帘，不敢与齐妃直视。

烛光映照下，隔着这么些距离，齐妃依旧能看出绣娘的肌肤柔嫩，丝毫看不出这原本该是个乡妇，更看不出是个为了生计曾奔走辛劳之人。

齐妃对这位绣娘已经足够了解了，但真的见到了真人，还是觉得惊喜。

她伸出手，对着绣娘轻挥：“来，到本宫跟前来。”

绣娘忐忑着往前走，一直到齐妃跟前站定，被她一把抬起了下巴，凑近端详。

“你如今多大了？”齐妃目光游离在她脸上的每一寸，漫不经心的发问。

幽香的气息因着齐妃的凑近萦绕鼻尖，绣娘颤了颤睫毛，小声道：“民妇二十有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