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科考,是霍成屹在离京前下达的旨意,也是一次全新的变革。

此次科考完全跳过了县试、府试和院试,一众考生直接就可以参与乡试。不论参考的考生有多少,此次乡试只录取前百名,参考人员不限男女,考上即可为官。

看似馅饼天大、诱惑力满满,可是再看那些被摆在明面上的官身和属地,百分之九十九的考生心里都打起了退堂鼓。

只拿其中一处来举例——羌州。

羌州是什么样的地方?各种毒花毒草毒物的野蛮生长之地,山高水长,植被茂密。这是那参天的大树、迷人视野的毒雾、缭绕不去的瘴气,足以令熟悉或不熟悉此地的人皆闻风丧胆!

从小生长在这片地界的人们,都有可能因为大意或是知道得仍然不够多,而被一些层不出穷的毒物招呼到,由此稍稍可以想象到此地环境的恶劣。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羌州地苦,有抱负的年轻人大都外出谋生。留在此地的不是生难以为继的老人,就是一些穷凶极恶之辈。偶有几个良人,在此地生活,反而艰难。

曾经在此地为官者,不是受不了生活的艰苦,就是做不出政绩,一辈子都只能在这等穷乡僻壤之地、备受磋磨。

更加倒霉的,甚至遭遇过当地暴民的毒手!

当官当到这个份上!但凡心中还有一点儿凌云之志或是享乐之心的,也不敢对此地的官职生出什么想法来啊!

更别说公告里还标有许多流放之地、苦寒之地、边境之地……整整一百个官位,愣是找不出一个“好的”来。

难怪此次科考如此轻易,朝中大臣也没有什么反对之意。这哪里是什么一步登天的好事?这分明是半只脚踏入地狱之中的苦差事啊!

等那些没有远见的寒门士子将这些糟心的萝卜坑都填满了,他们的子侄的青云路不就稳了吗?

霍成屹就捏着手里全新的考评制度,对着朝堂上吁出一口长气的老古板们,但笑不语。

怎么说也是当朝王爷的救命恩人,自家弟弟的心上人,在岭南的这段时间里,霍成屹当然不可能干等着于侍卫给他讲述许妙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些人在赶路的时候,霍成屹早已派人将许家上下都调查了一遍,尤其是许妙连村人对其的主观评价和早年在学堂中的表现都没有放过。

结果——怎么说呢?

霍成屹一直都觉得自己的母亲并非常人,她的见识和眼界甚至超越了时代的局限。而许妙呢?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在没有什么资源的穷乡僻壤中长大的姑娘,却叫霍成屹窥见了一丝同其母相同的特质。

如果非要做个对比,在霍成屹看来,他的母亲就像是跨越历史长而来的时间的伟人,带领着他们、带领着大庆跨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而许妙,就是土生土长的那个、属于他们这个时代的奇迹。

——还不知道其母穿越者身份、敏锐地窥见许妙还未展现出的风华的霍成屹模糊地感知到。

许妙还不知道她心中隐隐畏惧着的大庆的话事人,在心中对她做出了如此高的评价,她的注意力,已经全被霍成屹话中的“此次科考,男女不限”给吸引住了。

两代人的努力,造就出来的可不仅仅是某些地方甚至名不副实的女学,许妙也是上过学堂的。

那些老古板不允许女子玷污他们的圣贤书,却喜欢用一些迂腐的教条书本来约束女子。所以皇上当初提议的、允许女子入初等学堂、识字明意的旨意,甚至比来办女学的旨意实施起来更为顺利。

所以许妙是识字的,她不讨厌读书,甚至喜欢这些未知的、浩瀚的知识。

村外的学堂不再允许女子进入,她也对那些摇来晃去的“之乎者也”没什么兴趣,倒是一些杂书、一些有意思的、从许耀北处得来的简单的课本,备受她的欢迎。

能通过竹艺自己挣钱以后,许妙对价值不菲的带着墨香味的书籍更加爱不释手。不夸张地说一句,那些只会刻板地读着死书的学子,可能还没有她的知识面广。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在这个时代,读书对女子来说,可能并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诚然,她知道的更多,但想要的也更多,因为得不到、甚至连获取的资格都没有的痛苦也更多。

不甘心的同时,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的痛苦迷茫源自于何处。因为善用知识、入朝为官、为百姓谋福祉从来都是与女子无关的东西。

霍成屹这一席话就像是穿破迷雾的一线光辉,将置身于其中而不得其法的许妙整个人都给照亮了,她甚至忘了霍成屹是为什么而抛出这个话题的,迫不及待地问道,“女子也可以为官吗?”

“当然,”霍成屹欣然应允,又状似无意地提醒道,“可惜机会不多,需得好好把握才行。”

这次的提案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地通过实施,跟这些官位实在是太过于不讨人喜欢其实是有很大的关系的。

朝中那些新兴派的臣子们自然不会拦着,实在是不能变通的老古板也愿意借着那些机会,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给天下任劳任怨的女子们做了个坏表率的的“顽固分子”吃吃苦头。

霍成屹才有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创造出一个令人欣慰的缺口。霍成屹有预感,许妙就是可以将这个缺口撕开、扯大,最终将之变成一条光明正大的通道的人。

——不是也没有关系,也就是不能走捷径罢了,循环渐进一样可以达到他的目的。

不过霍成屹对许妙显然还是抱有信心的,不然他也不会为他们两个提出这样的提议——一个最是无人阻碍却也最是困难重重的提议。

霍成舟还不知道他亲哥已经非常顺手地把他给利用上了,这会儿正美滋滋地面见他的皇祖母呢。

说来也奇怪,明明对眼前这个老人的熟悉感和亲切感,都远不如刚刚见过面的哥哥。但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霍成舟就迅速地掌握了跟老太太相处的正确方式——撒娇卖惨再加上一点点适当的任性,太皇太后很快就一口一个“心肝宝贝肉”地叫上了。

唯一一个混迹在一众得力的太监宫女中、率先出城迎接瑞王殿下并且为其治疗的太医院院首,又坑次坑次地来到了太皇太后这里,将他早已向皇帝陛下汇报过的内容,再度熟练地吐露了出来。

瑞王殿下已无大碍,吃好喝好、身体倍棒,虽然脑子还不是很清楚,不过不影响寿数、也不影响生活,慢慢的就会自己记起来了。

这样的脉象在太医眼中,那就叫屁事没有,偏偏太皇太后心疼得不得了。

听到许妙把人救了的事情,再听自家孙儿喜欢人家姑娘喜欢得不得了,心里的欢喜也是远远大过于意见的。

霍家这俩兄弟都是对女色不感冒的,太皇太后为这两个孙子可谓是操碎了心。皇帝地位的特殊决定了太皇太后大部分的精力必须放在他的身上,可对自己宠爱的小孙子,那绝对是更加地心疼加愧疚。

就是没有这个救命之恩,就凭孙儿喜欢,许妙一介平民,王爷侧妃那都是当得的。现在嘛,虽然身世就略低了点,但是就凭她救了瑞王一命,正妃的位置……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说到底,太皇太后还是心疼小孙子。

在他这次出事以前,不少大臣都对他不近女色一事乐见其成。说到底,还是瑞王殿下的家底太过于丰厚了。

可是她的大孙子坐拥整个大庆江山,小孙子不过拥有一点儿金银俗物,又怎么了?

臣子们越是隐晦地暗示她要给霍成舟找一个家世低一点的姑娘,太皇太后就越是憋着一口气,想要给他找个好的。

偏偏引得小孙子动心的姑娘就是一个平民,平中还带着点贫。

太皇太后倒不是在意这点贫富差距,毕竟在她眼里,绝大部分人家的家境其实都差不多。就是事情落在她疼爱的小孙子身上,她就忍不住变得斤斤计较起来了。

孙儿现在又是失忆状态,万一以后他没这么喜欢这个姑娘了呢?几娶的小孙子在太皇太后眼中都是个宝,但是太皇太后担心小孙子恢复记忆以后,心里会留下疙瘩。万一就婚娶一事留下了阴影,那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只是心里计较归计较,太皇太后还是一如既往地舍不得对瑞王殿下说“不”,思来想去,她便好好地将人给安抚住了,然后转头就命人将皇帝召了来。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这厢,霍成屹还在跟妙妙友好交流。

许妙显然对这次科考势在必得,能不能考上是一回事,机会她不能就这么错过了啊!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霍成屹满意了,“朝廷命官,这身份也不算是辱没了当朝王爷。”

实在是没有先例,但是前朝有新科状元得公主赐嫁,到时候许妙好歹有个正经官身,总归是不差的吧?

而且新任女官,迎娶当朝王爷……咳咳,和当朝王爷喜结连理,未必不能再撬开一道帮助广大女性更进一步的口子。

一举两得,这忙帮得不亏啊。

许妙却是惊住了,“我和瑞王殿下!不是那种关系!”

可霍成屹却又意味深长地堵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那些话,“你这是在看不起我大庆的莘莘学子?官位是有限的,芝麻小官也配不上当朝的王爷,你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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