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灼有点无语,从兜里掏出纸巾给他:“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哭。”

原雨吸着鼻子,泪眼滂沱,隔着满眼的水雾看向他。

“如果你非要在我面前哭,我只希望你是被我操/哭的。”程灼毫不在意地说了句荤话,顶着原雨错愕的目光挥了挥手,“把眼泪擦干净就回去吧。”

“那你呢?”原雨的声音还带着哑。

“我马上就回。”程灼逗了他一句,“怎么,你现在愿意被家里人看见跟我走在一块儿了?”

这都多久的老黄历了,程灼居然还记得。

可原雨自知理亏,也想不出话反驳他,只好把眼泪擦干,蔫头耷脑地走了。

程灼站在土路上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慢慢地回家去。

奶奶做了饭,半晌没等到人,一直没吃。程灼回来看见一桌子未动的菜就无语:“我不是都说了我要是没回来你就先吃吗?”

“天热不怕。”奶奶说了句。她是说天气热了不怕菜变冷,说完就招呼程灼过去一起吃。

程灼这会儿已经饿过头不太想吃饭了,但奶奶的面子必须要给,还是配合地坐上了桌,慢吞吞地扒完了一碗饭。

他不像原雨,来杨槐镇这么久了,最多也就是吃完饭帮奶奶把碗筷拿到厨房去,其他事是一概不会做的,很快就上了楼。

木桌抽屉的第二格里躺着两张银行卡,程灼过去打开,把他无意中从江城带来的那张卡拿出来,盯着看了许久。

多神奇的缘分。

当初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抓上的卡,现在居然就要用上了。

心情有点复杂,或许是这个缘故,这天晚上,程灼做了一宿的噩梦。

他没睡好,第二天出发去镇上的时候有点头晕,站在ATM机前想了很久,才想起密码应该是他生日。

他没用过这张卡,密码格式不太清楚,试了两遍才试出来。信息顺利读取之后,程灼的目光落在了余额上:“1、2、3……6、7。”

七位数。

他并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从拿到卡开始就没看过,没想到这么多年攒下来,数额比他想象中高不少。

哈哈。程灼自嘲地想,原来他还是个百万富翁。

手指悬在半空许久,程灼才按下取款。

他试了几次,发现ATM机一天只能取两万块,就一口气取了满额。

好大两叠,还好他出门的时候想起自己被抢过钱,往环保袋里装了件大外套作为掩饰。他把钱埋在衣服底下,收好卡片离开了银行。

很难说自己有没有被盯上,一路上程灼都很警觉,好在没事。回到家后,他把钱和卡一块儿扔进了抽屉,犹豫片刻,抓起手机出了门。

头一回,他主动去“秘密基地”,不是为了找人。

田埂上依旧空无一人,程灼一口气跑到地方,慢慢喘匀了气,席地而坐。

他渐渐改掉了在觉得脏的地方坐不下来的娇贵毛病。

程灼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连程光宗的手机号都是他找姑姑要来的,唯独这个号码他记得很熟。他头一次打这个电话,等接通的时间里,手心就出了层薄汗。

“嘟嘟”声响了很久。

就在他以为不会通的时候,电话通了。

“Hello?”

程灼抿了下唇,他知道这个号码对方没有存储过,开口的时候很礼貌:“你好,我是……”

“小灼?”

程灼一下噤了声。

“是小灼吧?”

“……嗯。”程灼应了声,慢吞吞地说,“我取了卡里的钱,想来应该跟你说一声。”

“那是属于你的钱,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对面的人轻轻笑起来,“不过小灼,你能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很高兴。”

“……”

“好像有7年没听到你的声音了,小灼。你过得好吗?”

“……还好。”

一阵风吹来,程灼收起双腿,用没拿手机的胳膊单手抱住。

他觉得冷,需要抱着什么才能让自己觉得好过一点。

电话这头的短暂沉默,让那头的女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遇到了什么事吗?妈妈希望能帮上你的忙。”

“没有,我没遇上什么事。”程灼说,“拿钱是因为……我这段时间在杨槐,遇到了一个家庭困难的……弟弟,他很喜欢上学,但是可能上不了了,我想帮助他。”

“现在是六月,你应该还没放假。”女人的声音忽然严肃了起来,“小灼,你为什么在杨槐?你爸呢?”

“就是他送我来的,我休学了。三月份的事。”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程灼笑了笑:“他觉得我成绩不好,而且总跟他对着干,让我来这里……体验一下生活,顺便清醒一下脑子,想清楚自己究竟靠谁吃饭。”

“这话是他说的?”

“总不能是我说的吧,我不这样说话。你应该知道的……”程灼顿了顿,终究还是喊了一声,“妈妈。”

这个好多年没喊的词汇,滚过舌尖的时候无比陌生。

他收紧手臂,觉得自己更冷了。

“我觉得,”女人思索片刻,冷静地说,“他没有资格对你说这种话,作为法定监护人,他有义务提供你的必要开销,并且我不认为他有权在不通知我的情况下给你办理休学。小灼,你现在什么打算?你想回去上学的话,妈妈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我没有很想念书,不想看见他也不想看见那个女人和她儿子。”程灼说,“你知道的,我真的很讨厌蠢货。”

程灼从来不待见自己那个弟弟,不是因为他妈是破坏他家庭的小三,而是因为他太蠢。

程渊9岁了,上小学三年级,最简单的加减乘除还经常算不清。

“那你喜欢杨槐吗?我记得你小时候不喜欢那里,可你现在要是喜欢……”女人有点苦恼,“那也不能留下,你得上学,小灼。”

“我不喜欢——”程灼说到这里,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这个地方亲吻原雨的时候,原雨那双映着星辰和月色的眼睛,脱口而出的话便突然变了意思,“——其实也还好,我知道我不该一直留在这儿,但……”

但什么呢?

他好像有点不舍,可转念又觉得很可笑。

为什么要不舍?

“其实……”女人忽然说了两个字,但她没有继续往下说,电话里一阵沉默。

程灼还以为她怎么了,“嗯”了一声作为提醒。

“你以后要继承他的公司,妈妈觉得你应该去读MBA。正好你现在休学了,不如来妈妈这里上学吧?”

程灼:“……”

他噎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没想继承他的公司。”

“那你是要把继承权拱手让给那个女人的儿子么?”

“……”

知子莫如母。程灼一沉默,女人就猜到了他的意思。

她的语气很温柔:“小灼,你是傻子吗?你可以讨厌他,但是用不着讨厌他的钱。该是你的东西就是你的,倒不如说,当你的能力足够承担起公司运作的时候,他只会更肉痛——你应该了解他这一点。”

程光宗的毕生理想就是培养一个青出于蓝的接班人,他对程灼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主要原因还是程灼太自甘堕落了。

反过来说,如果程灼足够优秀,那么即便他作妖,程光宗再生气也只能供着这位祖宗。

这些程灼都明白,可就是因为太明白了,他不愿意成就他爸的理想。

况且,他其实……

“你其实,是怨我的吧?”女人突然说。

程灼噎了一下,没出声。

“你怨我是应该的,”女人苦笑道,“妈妈不想为自己辩解,但妈妈希望,你不要因为我和你爸的错误惩罚自己。妈妈可以把你送到最好的学校去,只要……你愿意。”

程灼的眼眶突然红了,他猛地抬起头,双眼努力地望着天空,想把盈眶的泪水收回去。

“小灼?”

“……最好的学校吗?”好半晌,程灼才笑起来,用自然的语气说,“有个人跟我说,他希望世界上所有的好事都能属于我。”他顿了顿,艰涩道,“但我成绩很差,妈妈。”

“你小时候成绩很好的……”女人难过地说,“小灼,只要你愿意去补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程灼没说话。女人等待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你说的那个人,是你的爱人吗?”

“……只是那个,我打算负担他学费的弟弟。”

女人微笑起来:“妈妈这里可不是国内,妈妈不会歧视的。人类是否相爱和性别并没有关系,你大可以——”

“可是你觉得我知道什么叫‘爱人’吗。”程灼的语气很莫名,“我得到过多少爱呢。”

“……”

这回沉默的时间持续得长了些,好半天,电话里才传来女人压抑的哭声:“小灼,真的很抱歉……如果你对杨槐有留恋的话……”

程灼不是不怨母亲,这种怨恨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情感,但理智上,他知道妈妈并不是故意抛下自己的。

毕竟当初她走的时候,曾经问过他要不要和她一起离开。

是他自己拒绝,但等妈妈真的走了,再也没碰过那张银行卡的人是他。

听到哭声,程灼又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他很讨厌看见别人哭,尽管迄今为止他只见过三个人哭。

但是这三个人里有两个人哭起来都让他心绞痛。

“不用,就按你说的办吧。”程灼抿了下唇,“我对杨槐……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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