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戚肆这话，一个接一个地进去，围到戚老夫人床边时，眼泪通通像是断了线的珠子那样往下淌。
说是最后一面，实际上，戚老夫人已经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了。
撑起戚家半边天的戚老夫人突然去世，那些刚刚跑掉的戚家小辈又被叫过来。
按戚老夫人的年龄来看，现在去世也算是寿终正寝。
但是，在戚家众人的心里，戚老夫人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
从动荡不安的上个世纪末到如今的太平盛世，戚老夫人撑起了戚家。
戚老夫人的丈夫当年在国际上的地位也是不输于如今的戚肆。
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下了戚老夫人和几个子女。
在那个年代，一个女人能够在乱世之中撑起一个家族。
真的可以说是天大的本事了。
因此，戚老夫人在戚家的威望一直很高，并没有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减弱。
包括高傲如戚肆，在容修出事之前，对戚老夫人也是非常崇敬的。
这样一个受小辈崇拜的人突然就躺在床上，与世长辞。
戚家的人多多少少也有些接受不了。
他们在里面哭哭啼啼的，靠在外面的戚肆听得心烦。
戚敏眼睛通红地跑上来，正要直奔戚老夫人的房间而去。
她看到倚在窗边的小姑妈，又顿住了脚步。
小姑妈额头抵在窗框上，微垂着头，脸上的表情是戚敏从没见过的木然。
相隔六年不见，戚肆那张犀利张扬的脸仍然在戚敏心里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戚敏记得，小姑妈从前也是寡言少语，为人淡漠的。
哪怕是在家族聚会那种很热闹的场合，小姑妈也不会表现得太融入其中。
但是，那些时候的淡漠和现在的木然是很不一样的。
以前的小姑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她整个人是有人气的。
戚敏能够看得出来，小姑妈也有支撑她往前走的信念。
但是现在，戚敏只能看到小姑妈眼里的死寂，一丝光也没有。
戚肆突然抬眼，朝她看过来。
“小……小姑妈。”戚敏在戚肆面前，彻底没了平日里的嚣张，全然一副不知所措的小孩样。
“嗯。”戚肆轻轻点了一下头，没再看戚敏。
戚敏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提着一口气，向前走几步，停在戚肆面前。
戚肆挑挑眉，不知道这个侄女要干什么。
只见戚敏紧紧咬着唇，突然，她闭上眼睛，一把抱住戚肆的腰。
这是一个很突兀的拥抱。
戚肆显而易见地愣在那里，没有回抱戚敏，也没有推开她。
十几秒后，戚敏松开戚肆。
她知道小姑妈不喜欢别人靠得太近，又后退半步。
“小姑妈，其实，你可以不这么跟自己犟。”戚敏捏了捏发湿的手心，继续劝慰这个看似百毒不侵的小姑妈，“还有，我虽然不知道六年前戚家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小姑妈，人活着，活得开心最重要。”
戚敏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拥抱戚肆的举动，更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劝说这个惊才绝艳的小姑妈。
她有些赧然地转身，往房间走去。
戚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戚敏，谢谢。”
“不用谢，小姑妈，记得开心最重要。”戚肆转头挥了一下手，就进了房间。
留下戚肆继续站在原地发呆。
只不过，现在她眼睛里已然多了些东西。
戚老夫人的病，戚家的医女之前就诊断过，确实隐晦地提到过，这个病来势凶险，很有可能遭遇不测。
因此，戚家众人虽然对戚肆难免有怨言，认为她故意气戚老夫人，加速了戚老夫人迈向死亡的速度。
但是，大家都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戚肆这人，以前戚老夫人还在时，就已经可以离经叛道地离家出走。
现在就更别指望她对戚家的人有多少怜惜之意了。
戚肆到底还是留下来参加葬礼了。
如今的戚家家主是戚敏的父亲，戚肆的大哥。
葬礼也是由他一手操办的。
对于这个新任家主，众人都是服气的。
以前戚肆还在戚家时，她这个大哥就表现得很优秀。
只不过，还是差了戚肆一截。
后来，戚肆走了，戚大哥便肩负起了戚家少主应该尽的职责。
戚家倒是没有人敢因为戚肆的年龄比她大哥小很多而把她当黄毛丫头看待。
大家反而觉得，戚肆这个“黄毛丫头”比她大哥可怕多了。
这些弯弯绕绕，都不是戚肆所关心的事。
她回到了之前的住处，一整天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
除了送饭的佣人之外，戚肆不允许其他任何人进去打扰她。
当然，也没有人敢去打扰她。
葬礼开始了，戚家的人大大小小都聚集在戚家墓园。
除了戚肆。
大家原本都以为戚肆会去，没想到，戚肆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这些人心里肯定有在犯嘀咕。
但是，谁让人家戚肆有实力呢。
就算大家颇有微词，也没有人敢直接说出来。
更没有人敢去请她来参加葬礼。
葬礼结束过后好久好久，还差前几分钟就吃晚饭了，戚肆穿着一身白裙去了墓园。
此时已然入秋，傍晚风大，穿这么一件薄裙子，应该是会冷的。
但是戚肆向来不在意这些，抬脚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她人高腿长，走得很快，天还没有黑下来，就到墓园了。
凭着戚家立碑的规矩，戚肆没有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戚老夫人的墓。
前两天还抬手摔一个茶杯在她脚边的老太太，如今一动不动地躺在面前冰冷的墓里面。
如今一想，人生的荒诞怪事还挺多。
偏偏好多桩都被她一个人遇到了。
她今年才二十七岁，老天却在这短短的二十七年里，让她得到了好多，也将她得到的全都剥夺了。
戚肆啊，从今往后，你就真的是独自一人了。
新修的墓碑前，一张纸质发黄的信纸有一大半都被烧了，空中飘着黑色的灰烬。
而这一半信纸上，灼热的小火舌极速蔓延，逐渐吞噬掉纸上一个个苍劲的小字。
最上面一排，暂且还没有被烧到。
——请允许我对您的不原谅，正如，您对阿修的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