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落霞染了半边天。

支起的烤架餐桌络绎收起，局散，哄闹的三人带着微醺的醉意结伴离开。

哑嫂拿着簸箕扫把还在清理庭院的边角地带。

余下的两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呆坐着没动,只有零星动静的院里又恢复了昔日清冷空寂的样貌。

人声消后瞌睡的劲头过了，脑子反倒特别清醒。

沈岑放空脑袋静坐了会儿，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往屋里走。

“沈岑。”窦瑶突然出声叫他。

踩着台阶拾级而上的沈岑止步，回头看她。

等了会儿，没能等来他的回应。窦瑶猜测他可能已经走开了,抱着侥幸的心理又试探着叫了声：“沈岑？”

“什么事？直接说。”沈岑语气不怎么好地说。

她并没有被他恶劣的语气吓退,反倒因为他没走远很愉快地笑了一下，说：“我饿了。”

沈岑盯着她璀然笑着的脸看了两秒，撇开视线。语气软和了些,只是出口的话依旧不怎么中听：“刚吃就饿，你是猪吗？”

“我没吃多少。”窦瑶说。

“谁不让你吃了吗？”沈岑随口打发道,“再说你饿不饿的关我什么事？让哑嫂给你整点吃的。”

“可是,我比较想吃你做的蛋包饭。”窦瑶说。

沈岑以为自己听茬了,挺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她,确认着问道：“你想吃什么？”

窦瑶两手撑膝,笑得又乖又甜：“蛋包饭,你做的。”

“……”沈岑挑眉。

这个女人现在已经不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了，使唤完他的“二哈”,又开始找借口使唤他了。

完全就是在蹬鼻子上脸！

静默僵持了片刻，沈岑冷冰冰丢下一句：“别套近乎。”

拉开近前的移门，迈步进屋。

窦瑶在哑嫂的搀扶下进了屋，摸到了门边，点头示意哑嫂可以松手了。

她一向独立,且偶尔有些固执，想自己走回房。

哑嫂照顾了她一些时日，清楚她的脾性。

得了提醒慢慢松开了她的臂弯，两手一前一后虚扶在她身侧，注意力集中在她慢慢挪行的脚下。

摸索着往前行了一阵，窦瑶嗅到了一阵好闻的饭菜香。像是蛋包饭的味道。

她停了下来，仔细嗅了嗅，确认没有闻错，才问：“哑嫂，沈岑是不是在厨房？”

哑嫂闻言越过她往前快行了几步，探头往厨房看过后很快又折回来。

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里画了个勾。

“在做蛋包饭？”窦瑶问。

哑嫂又在她摊开的掌心里画了个勾。

之前明明拒绝她了，但还是进了厨房做起了蛋包饭。

果然就像冯沃霖说的那样，他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

窦瑶得了肯定的回应，嘴角勾起一抹笑。

前伸的手触墙扶好，说：“哑嫂，我去厨房跟沈岑说几句话。你去忙别的事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

哑嫂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怎么放心地目测了一下她到厨房的距离。步程不算远，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稍作停顿，如她的愿，转身离开。

听到哑嫂的脚步声渐远，窦瑶重新往前迈开步，贴墙挪行。

刚把餐盘放上桌的沈岑听到了门外的动静，抬头看了过去。

目视着她一步步慢慢朝着他在的位置走了过来，不怎么走心的哼笑了声：“鼻子倒是挺灵。”

走到桌边摸到椅背的窦瑶明知故问：“在做蛋包饭吗？”

沈岑“嗯”了一声，冷淡道：“别想太多，不是给你的。是我饿了。”

窦瑶不疾不徐地拉开椅子坐下，把盲杖端正摆至一旁。听到他出去又回来的脚步声，拿他的原话回敬他：“刚吃就饿，你是猪吗？”

“……”又端了盘蛋包饭回桌边的沈岑止步看她。忍住了想把餐盘丢进垃圾桶里的冲动，默不作声地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带着点脾气，动作幅度挺大的把装有蛋包饭的餐盘拍到她面前。勺子往上一丢，没再管她。

他不饿，仅走了个形式，在自己的餐盘里戳了两筷子了事。

窦瑶听到了盘落的动静，声音很大，把她吓一跳。

她对沈岑的了解也仅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了一二，如今的大胆亲近也不过是在试探，想测测他的底。

其实是有犹豫，心里挣扎了片刻，硬着头皮往前凑。竖起一根食指，伸过去，戳了戳他的衣袖，低着声询问：“饭前不给我绑一下头发吗？”

沈岑被碰的胳膊跟触电般迅速回缩。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一脸错愕地扭头看她。

说起绑头发，他记起口袋里被强行塞下的小皮筋。

顿了数秒，揣兜拿出那包东西，塞进她手里：“你手又没断，别太得寸进尺。”

窦瑶捏了捏手里的东西，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响声。触感像是吴小棠带来的那个小皮筋袋子，前伸的手没收回，问：“不行吗？”

“不行。”沈岑语气冷硬地肯定道。

窦瑶没再强求，动作略显笨拙地顺着袋子边角摸到开袋口。担心袋中的小皮筋会散落，动作极慢的一点一点扯开。

沈岑在一旁看着她仿若慢镜头处理的一系列动作，不由叹了口气：“你可以再慢一点。”

窦瑶没听明白，问：“什么？”

“我说，你可以更慢一些。这样等你绑好头发，明天的日头就可以直接升起来了。”沈岑说。

“……”窦瑶不怎么确定地问，“你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沈岑拿走她手里的那袋小皮筋，不忘跟她解释一下：“我是在嫌你磨叽，耽误我的睡觉时间。”

是改主意要给她绑头发的意思，窦瑶听明白了，问：“你一向这么跟人聊天吗？”

“我没在跟你聊天。”沈岑单腿蹬地，椅子往后划开了一些。伸手揪住她身后的长发，跟完成任务般交代道：“赶紧吃，吃了睡。”

窦瑶吃痛“诶”了一声，回手抓被扯的发：“你轻点，疼。”

沈岑手下的力道轻了些，拍走她捋发的手：“穷讲究。”

“你会吗？”窦瑶问。

“你才记起要问？”沈岑说。

“不会也没事，拿我练练手，熟能生巧。”窦瑶说。

沈岑“嘁”了一声，不接她这话。

来去几句话的工夫，他已经把发绑好了。

按着她的后脑勺往前推了推，催道：“别废话，快吃。”

窦瑶不听他的，两手够到脑后，摸了摸绑起的长发，点头满意道：“挺好，以后都你来绑。”

“这还给我安排上了？我怎么记得某人之前不是说了自己可以吗？”沈岑说。

“某人现在反悔了不行吗？”窦瑶耍赖道。

沈岑嘴角翘了翘，说：“不行。”

“不行？”窦瑶又问。

“你有完没完了？”沈岑说。

窦瑶不依不饶，道：“没完。”

沈岑抿唇默了片刻，说：“那行，如果你可以假装半推半就地求我，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有点难度，我考虑一下。”窦瑶说。

沈岑煞有其事地点头“嗯”了一声，话外有话地说：“是该好好考虑清楚，毕竟挺考验演技。”

窦瑶听出了他的话外音，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伸手摸到盘边，顺着边缘处慢慢摸索，抓到了勺柄，握进手中。

舀起一勺蛋包饭，吹了吹，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后咽下，说：“你厨艺不错，以后要是想改行，可以考虑做厨师。”

又在说什么胡话？沈岑皱眉道：“闭嘴，吃饭。”

“你闭上嘴，表演个吃饭给我看看。”窦瑶呛他。

“……”

“儿童节你会有想要的礼物吗？”窦瑶问。

沈岑不想说话，拿出手机划开屏幕，看弹出的新消息。

“我想要只猫。”窦瑶自问自答道。

说起猫，沈岑滑动屏幕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口应付了句：“那你就继续想着。”

“从记事起我好像就没过过这种节日，能像小棠那样还保有童心其实挺让人羡慕的。”窦瑶说。

像是在故意跟他卖惨。

沈岑不吃这套，放下手机换了个话题：“要真是有心想找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多难的事。你猜以你们窦家的势力，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能找到你？”

窦瑶愣了一下，猜到了他的用意。他抛了话头，她也只能回答，说：“有人从中作梗。”

“挺乐观。”沈岑不怎么友好地笑了一声，“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窦大小姐在窦家，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窦瑶“哐当”一声把勺扔进了盘里：“你一定要这么聊天吗？”

“这就生气了？”沈岑看了一眼被她扔掉的勺，“确实，实话不中听。”

既是要戳痛处，窦瑶也不想落了下风，直言：“你也很缺爱吧？”

“我不需要那种没用的东西，所以别妄想刺激到我。”沈岑轻描淡写道。

他转瞬反应过来，问：“是老冯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聊了聊你的过去。”窦瑶坦言。

对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攻略完，现在是想把目标转移到他身上了？

沈岑算是听明白了。略沉吟，说：“你很会收买人心，不过在我这你可能要失望了。”

“没关系。”窦瑶敛了愠色，微微一笑：“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你倒真是一点都不急着走。”沈岑说。

“之前是有点急，现在……”窦瑶话音顿住，似在思考着什么，转而肯定道：“你很安全。”

“安全”这个词听着隐约有讽刺之意，不像是好话。沈岑不接她这个茬，没搭话。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窦瑶问。

“问不问是你的事，答不答是我的事，爱问不问。”沈岑不冷不热道。

“那时候……”窦瑶抿唇犹豫了一下，耳廓的红晕逐渐漫至耳根，问：“你为什么要亲我？”

她口中提到的“那时候”，应该是她被薛哥手底下那群混混困住骚扰那次。

为什么要亲她？

经她这么一提醒，沈岑想起来了。

他那时喝了点酒，气血冲头。也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脑子发懵的状态下当众强吻了她。

被她咬破了嘴，还得了一巴掌。

他记得赵志雄事后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那时他的答案只简短两个字：还债。

还个屁的债，信口胡诌而已。

不过事后他又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其实也不算牵强。被她救了两回，算起来，是欠了她的。

沈岑盯着她红透的耳根看了片刻，思绪收回，道：“就是你想的那样，为了当众羞辱你。”

窦瑶没多意外，点头“嗯”了一声。

她的反应过于平静，沈岑有些意外：“嗯。就这样？”

“之前我确实也是那么想的，不过……”窦瑶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沈岑顺着话问。

“现在回忆起来，你那个时候好像是在替我解围。”窦瑶说。

“想太多。”沈岑矢口否认，“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窦瑶跟着问道。

“……”沈岑确实被问住了。

两人并肩坐在餐桌边，各怀心事，静了半晌。

窦瑶出声打破沉默：“你可能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可恶。”

“什么？”沈岑没听明白。

窦瑶忽地笑了：“是在夸你可爱的意思。”

沈岑皱了眉，转头看她：“你今天……”

没能等来后话，窦瑶诧异道：“你想说什么？”

“你今天不对劲。”沈岑问，“是不是吃错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