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瑶被锁进了地窖。

那地窖简陋,顶部挂着一盏灯,如豆的一点光照亮了角落里的床。堆了些杂物,好在还算干净。

她被丢到了那张像是临时搭起的床上。

沈岑很快就出去了,折回时手里提了个药箱。没什么表情地坐到床边,卷起她的衣袖和裤腿。

替她清理伤口,仔细上药。

他好似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窦瑶慢慢冷静了下来,没再反抗。低着头抽噎着看他给自己上完了药,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问:“你打算关我多久?”

沈岑合上药箱,低着眼没看她。半晌,回:“不知道。”

“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好不好?我不会逃的,我保证不会再逃了!”窦瑶的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淌,话音低低的哀求道:“算我求你了,求求你放过我。你这样……我觉得害怕。”

“不行。”沈岑漠然抬手,将衣袖从她指间抽离:“我不信你。”

他不信她说的话。

她欺他在前,在他这里的可信度已归零。要想再重新博取他的信任,怕是难了。

窦瑶清楚这一点,前伸的手顿了数秒,慢慢回缩。

她没强求,此路不通,只能再寻它法。

沈岑收好药箱,没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看她。见她似在出神,问:“在琢磨什么?”

窦瑶抬眸看他,撞上他漆黑无物的眼,清楚他这是一早就计划好的。不然也不会事前就在她身上藏了那种东西。

就算她再怎么歇斯底里的反抗,都是无用功。

她心里已有了别的盘算,擦掉脸上的泪痕。吸吸鼻子,恢复了常态:“我知道我逃不出去,也没打算逃。你防备心不用那么重。”

她的反应太奇怪了。就算前一刻还会噙着泪求他,可这会儿冷静的就好像现下发生的一切她已然接受。半点挣扎都没有?这可不像她。

沈岑不得不起疑:“不打算逃?是想好别的法子对付我了?”

窦瑶扭过脸没接话,无声反抗,拒绝回应他。

她不说话,沈岑也没再多言。默不作声地收拾好药箱,起身离开。

地窖的木梯嘎吱嘎吱响。门关上,传来落锁声。

窦瑶抬起头,往那道关闭的木门处看了好一会儿。

打算去碰碰运气。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踩着台阶往上走。近门前,她抬起手,试着去推头顶的那道门。

那门很轻易就被推开了,外头的月光漏了进来。

不对!这不合乎常理!

她看着那道漏光的缝隙,心猛地一跳。刚刚……好像没有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

头顶的那扇暗门被人从外部打开了,倾身逼近的暗影袭来。

窦瑶站在一片他刻意造起的阴影里,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咒,就连动弹一下的能力都丧失了。望着他漆黑的眼,呼吸骤停。

她在他眼中窥不见半点愤怒之色,更多的,好像是失落。像是担心被抛弃般,失落无助地看着她。

“为什么又骗我?”沈岑问。

密压的眼睫低垂,遮住了他眼中的光。他看着有点难过,话音很低,似带了三分祈求之态,在问她:“可以不生我的气吗?”

“……”太疯狂了。他好像完全意识不到他的这个做法有哪里不对,还在妄图能得到她的谅解?

窦瑶看着他,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慢半拍记起要喘气。

唯一能感知到的情绪,只剩了害怕。

她突然没了把握,自己的那点小算盘在他面前到底能不能奏效?惊惧间下意识往后退,想要跟他拉开距离。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要迫切,迫切想从这个疯子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沈岑看着她退开。直起身,迈下了台阶。

她每退一步,他便下两级台阶。

距离逐级拉近。

在她因恐惧再也迈不开步时,他站在了仅高她一级的台阶上。止步,无声打量了她片刻。

拉开了外套拉链,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小东西,把手伸向她。

抓住她藏至身后的手,手把手带着她捧好猫。像是之前发生的种种已如烟散,讨好般对她露出个笑:“你喜欢的。给你。”

他到底在想什么?

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窦瑶完全参不透。她被关在了这个密不透风的地窖里,昏昏沉沉,日夜不分。

他日日都来,就好像在此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每次出现都会捎上些或许她会喜欢的小玩意。

但她已不再回应他,就算他想依偎着她一起睡,她也不会有反应。她能做的不多,唯一的反抗,也就剩了拒绝饮水进食。

她在用折磨自己的方式在跟他抗争。

沈岑初时不能理解,慢慢回过味来,积压的情绪在她第四天滴水未进时终于爆发。

他几宿未免,精神状态已很不好。从前在她身边他总能睡得很好,他怎么都琢磨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每次看到她一脸冷淡的对着自己,心里总像是落了疙瘩,莫名感觉不舒服。

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她的情绪?很奇怪。

晨时,沈岑把热粥端给她。

见她闭上眼仍是拒绝,他皱了眉。

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她的身体早晚会垮掉。

她这是真的想死吗?死都不打算留下?

他不会允许的,他不会让她就这么死掉。

他要一具尸体有什么用?他不想要那样的东西。

她不吃,那他就喂给她吃。她要再不愿意,他就算是用灌的,也得把食物给她灌下去。

他打定了主意,默了半晌,在床边坐下。

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递送到她嘴边,好言哄着:“吃一口。”

窦瑶抿紧了唇,没出声。

“就一口。”他耐着性子继续劝着。

窦瑶不想费劲跟他周旋,断食了这么久,翻个身的动静都觉得头晕。勉强支起身,把脸转向了另一侧。

沈岑在床边静坐了会儿。勺子放进碗中,腾出的手伸向了她。两指掐着她的脸,强行将她扭向一边的脸掰转回来。

端好粥,将粥碗递送到她嘴边,下最后通牒:“张嘴。不然就换我帮你。”

窦瑶听懂了他的意思。就跟他把她锁在这里一样,他这是又打算用某种强势手段逼迫她了。

她睁开了眼,没什么情绪地盯着近前冒着热气的粥碗看了两秒。

手抬起,一下将碗打翻。

几日水米未进,她没什么力气。碗翻下,滚烫的粥浇到她的手背上,烫红了她的皮肤。

应该是疼的,可她现在虚弱到连痛感都已经模糊了。被烫的手仅蜷了一下,没再动弹。

热粥顺着床单往下淌,黏稠的液体滴答滴答落到了地上。

沈岑看着她烫红的手,情绪彻底崩溃。

抓起被打翻的粥碗,摔至角落:“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可笑,这话不是她该问他的吗?

窦瑶无声看着他。不知是委屈,还是其他什么情绪作祟,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

他是真的生气了。眼底生出了戾气,攥紧了拳,开始在地窖内暴走。

像是在努力压制自己的脾气,来回地走。

也不知来来去去地走了多少趟,在窦瑶只是这么看着他都觉得头晕的时候,他像是终于想明白了,倏地停下。

“真的,死都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吗?”沈岑问。

他背对着她,窦瑶看不到他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但就算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能从语气判断他此刻有多愤怒。

这话无异于在给她传达一种危险信号。或许下一秒,他真的会对她动了杀念。

窦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很平静,连丝情绪起伏都没有。都到这种时候了,被困、被杀,这两个结局于她而言根本就没有区别。

沉吟良久,他转过身来,缓步行至床边。屈膝蹲到她面前,似想将她看透,目光笔直地看着她。

窦瑶没躲,安静回视他漆黑的眼,一副任他宰割的颓然模样。

“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沈岑的手伸向了她,冰凉指尖抚过她的脸,顺着眉描摹她的眼部轮廓:“是因为眼睛吗?”

突然提到眼睛,窦瑶心底生出了一股不怎么好的预感。

他可不是什么正常人,不能用常人思维去解读他的想法。比起直接杀死她,有更折磨人的方式。

莫非他是想……

她被脑中的想法吓到了,低垂的眼睫不自抑地颤了一下。凝神看他,想从他眼中读出些不一样的信息。

沈岑敏锐捕捉到了她异样的情绪变化,问:“你好像说起过,我是你的盲杖?我记得你是这样说的。是因为眼睛好了,所以不再需要我了吗?”

又一次提到了眼睛。

窦瑶笃定自己是猜对了。虚弱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岑的视线低了下去。看着她死死掐住自己的那只手,嘴角勾起一抹笑。

“只要看不见,你就会乖了吧?”他这么问她。

回手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拔了刀鞘,指尖抚过刀锋,似在安抚:“可能会有点痛,忍一下。”

果然,他想再次弄瞎她!

这个疯子!所以,他是真的以为,他们之间的问题出在了她的眼睛上?

窦瑶已经没力气哭了,可仍是被泪水模糊了视野。哑着嗓子,叫了他一声:“沈岑。”

“嘘”沈岑蹭去她眼角的泪痕,“先别说话。省着点力气,一会儿还得喝粥。”

喝粥?他这会儿竟还惦记着让她喝粥?!真是疯了!

是对她不听话的惩罚吗?吓唬她的?

不对。他不是在开玩笑,是认真的。

窦瑶的脑子全乱了,头晕目眩间使劲往后躲,企图挣脱他的束缚。

他手中的刀子悬在了她眼前,在琢磨要在哪里下刀合适,出口的话温柔又惊悚:“这刀很利,很快就能过去,稍微忍一下就好。”

眼前有刀光闪过。冷铁蹭过她的肌肤,将她的理智瞬间拉回。

既是抱着必死的心在与他对抗,这样的档口,是死是活,她也只能狠了心赌一把了。

有了决断,她推扯的手迅速转向了刀尖。趁其不备抓住了他手里的刀子,一刻不带停顿地往下拽,用尽身体里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将刀尖扎向了自己的脖子。

沈岑万没料到她会对自己下这样的死手,望见她割开的脖子里流出了血,猛地抽回手,丢开了手中的刀子。

看着她脖子里如珠涌出的血,看着她气若游丝命悬一线,他害怕了。

他怕她真的会死。会跟他横死的猫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这种空前的恐惧感扼住了他的喉,每喘一口气心脏都扯着疼。

他彻底没了主意,跪伏在她身边,手忙脚乱地摁住她脖间的伤口想替她止血。

看着血漏出了指缝,他像是真的快疯了,红着眼质问她:“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在发抖,他怕了。

没猜错的话,这局她赌赢了。

窦瑶的眼皮发沉,意识渐渐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听不清他在对自己说什么,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似看到他在哭。

事已至此,她没办法容忍他的所作所为。不想尝试理解,更不打算原谅。她狠了心要弃了他。

“你留不住我的……”

“除非,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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