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白文选的脸色已经是煞白,面上那些沟壑仿佛在这一刻加深了许多。

他凝视着永历皇帝的尸体,身体僵直无比,半响无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慈煊见状,心道果然。

人最怕的就是对比。

一旦种下攀比的心魔,那就会疯狂滋长。

凡尔赛是如何兴盛起来的?不就是源于人们奇怪的攀比心理嘛。

任何人都逃不过这个心理,只看你戳中的是不是他真正在意的东西。

自己刚才将之与李定国、张煌言对比,一下子就奏效了,现在只需要再下一剂猛药,多半是能说动白文选了。

朱慈煊在观察白文选的一举一动。

他发现后者似乎又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想说什么,似乎又有些羞于启齿的感觉。

事实上,朱慈煊猜对了。

白文选此刻那是芒背在刺,脑中反复回荡着朱慈煊的言语。

“万世骂名。”

“招致万世骂名。”

“而晋王名垂千古……”

朱某人此时缄口不言,白文选却偏偏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仿佛是前者凑在他的耳边碎碎念。

白文选双手紧握着衣襟,不住地颤抖,不知不觉手心已经冒出了大把的汗。

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虚幻而又现实的境地,内心挣扎,可又顾虑重重。

时间仿佛都变得极其迟缓。

“本王不甘,同是大西军出身,为何晋王就能名留青史,而本王却要遭受万世唾弃?!”

白文选不禁在心中大声呼喊。

可是如果再次反水,那就是真小人了,后人会更加不齿!

他只恨自己今日把朱慈煊请来,如果不把小殿下请来,怎么会陷入这种不仁不义的境地?

沐显忠从来没有见过白文选如此失态,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朱慈煊。

这小子倒底给叔父灌了什么迷魂汤,区区一句话竟然让叔父如此惊慌。

“叔父,你清醒一点。”

沐显忠小声提醒道,凑上前去,准备拍一拍对方的肩头。

这时,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仅仅是轻轻一捏,沐显忠就疼得面容扭曲,刚准备叫唤,迎来的却是朱慈煊的狼顾之相。

沐显忠再次噤若寒蝉。

“巩昌王可是担心,再次反复会被世人所诟病?吴三桂之所以受万人唾骂,是因为他失去了大义,只要本宫把这个大义送给你……”

“巩昌王大可无忧,绝不会有人将你和那吴三桂类比。”

朱慈煊早就看出了白文选的顾虑。

白文选双眼一亮,握着朱慈煊的手:“还请殿下教我。”

诚恳至极,没有半点虚假。

朱慈煊在心中乐翻了天,快了快了,老家伙快被忽悠瘸了。

现在这种情况,朱慈煊肯定要玩点欲擒故纵的把戏。

那样才能牢牢套住白文选。

想到这里,朱慈煊眉头蹙起,凤眸之中闪现几分遗憾:“巩昌王既然如此难以抉择,本宫也不想强求,毕竟现在天命在清,本宫又怎么忍心陷巩昌王于不义。”

白文选嘴角一抽。

被朱慈煊的操作搞得一愣一愣的,他当然看出来朱慈煊是在欲擒故纵。只是那副表情,这种手段,实在是太贱了。

我都诚心诚意地问你了,你玩这个。

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玩这个,那不是想急死人嘛。

“殿下……你这……这。”

白文选老脸都皱成了菊花。

他想再说一句“请殿下教我。”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难以说出。

朱慈煊看着对方难受的样子,心里爽歪歪,却依旧端着架子:“巩昌王,你是还有话要说嘛?”

白文选平静地看着朱慈煊,心中却在跳脚骂娘。如果朱慈煊不是东宫太子,他早就冲对方扔鞋了。

“如果无事的话,那本宫就将先帝的尸身收回去安葬了。”

朱慈煊作势要走。

白文选终于稳不住了,抓着朱慈煊的衣袖,语重心长地说:“请殿下教我。”

这下,朱慈煊仿佛一下子听清楚了。

“哦,巩昌王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我还以为你当惯清廷的臣子,不愿回心转意呢。”

“本宫此法名为曲线救国,所谓曲线,就是救国不走寻常路。”

“晋王是在正面与清廷作战,而巩昌王却可假意屈身事贼,实则为国效命。”

朱慈煊也就不再卖关子,一口气说了大半。

白文选听得眼冒精光,像看怪物一样惊奇地看着朱慈煊,都有些忍不住拍手叫好了。

妙啊,妙啊。

老夫投靠清廷,那是为了给国家刺探情报,打入清廷高层。

卧薪尝胆,孤身入胡营,心在故国明。

一瞬间,白文选就想到了苏武,或许这件事情做好了,自己很可能就是大明朝的苏武。

沐显忠发现这两人已经完全不对劲了,不可思议地看着白文选。

叔父,你老人家不是劝太子殿下安度余生的吗?

怎么突然歪楼了?

碍于朱慈煊在侧,偏偏他也不敢发一言。

“先帝授巩昌王锦衣卫指挥同知一职,掌北镇抚司,永历十五年,巩昌王诈降,实则暗中监察清廷,刺探敌国机要。”

朱慈煊将白文选从地上扶起。

闻言,白文选整个人都是怔住了。

这……

还能这么玩?

朱慈煊握着白文选的手臂,语重心长地说:“巩昌王,锦衣卫的担子就落到你的身上了,莫要辜负了先帝的信任。”

神特么先帝委任官职。

朱慈煊也就是还没登基,不好下旨,才搞了这么一出。

白文选此刻显得尤为激动,几乎是热泪盈眶,对着朱慈煊和永历皇帝接连叩首:“先帝之殊遇,臣虽万死也难报其万一。臣,必当庶竭驽钝,致命尽职,兴复大明,还于旧都。”

锦衣卫同知,军阶就是锦衣卫的二把手。

再加上掌管北镇抚司,那就是锦衣卫实际的老大。

锦衣卫也看重军阶高低,可军阶高低并不与权力划上等号,历来都是掌管北镇抚司权力最大。

白文选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殿下是何等的看重自己。

更关键的是,有了这层身份,那他白文选就是大明朝的忠臣,忍辱负重,一心为国的大忠臣。

沐显忠到现在已经看傻了,完全看傻了。

这叫什么事?!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听到父亲沐天波殉国的消息,也准备自刎殉国,就是白文选劝他降清。

什么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自己听了劝,投降了。这会儿,您自个儿又成了大明朝的臣子。

沐显忠有一句mmp不知当不当讲。

其实沐显忠此刻最佩服的是朱慈煊,这人到底是什么成分?这他娘的都能把人给劝回来?莫不是用了什么妖法。

口技惊人,便是古之苏秦、张仪也不过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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