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力裴罗与阿史那博恒喝得大醉,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被十几个武士看押在帐内。他大惊问道:“这是何意?”

武士中一人说道:“听好了,我只跟你说这一句,再多说一个字我们都要被阿史那将军处死。他说‘这个人不是骨力裴罗,但还没考虑好是否杀死他,就让他在这里先待着。如果他想逃,立即就杀死!’”说罢,十几人都像石刻木雕一般,不再说话,只是目光不离开他。

骨力裴罗长叹一声道:“我真是轻视了这个貌似莽夫的人,没过几天就被他困在这里。只不过,我怀中的珍宝却是无用了。”

武士们见他还想诱惑他们,从而寻机逃跑。立即有人上前,也不说话,挥起马鞭,在他背上狠狠地抽打了一鞭,然后又怒目而视着他。

骨力裴罗心知已经没有逃脱的可能,只得闷头坐在毡垫上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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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去隔院的张司仓那里一会儿,你为什么又要打宋义?”宋通揪着宋十郎的耳朵问道,“欺负人很好玩么?”

“哎呦,哎呦。”宋十郎被揪得疼痛,眼泪都淌出来了,哭喊道,“是他总要抢我的吃食!”

夏氏赶出来叫道:“宋六快松手,不要欺负我娃儿!”喊罢,上前“救出”十郎,给他揉耳朵,又叫道,“宋翁来看,都把十郎的耳朵揪红肿了!”

宋通笑道:“不要喊了,省些力气,就要吃饭了!”

一大家人围在一起,即便是吃饭,也是吵闹不停,孩子们哭叫不断。

蔡三郎埋怨道:“不是说剩下二百多文么?怎么还是没有酒肉吃?”

孟氏低念佛号道:“没有荤血最好。”

夏氏嘟囔道:“娃儿们都在长身体,怎能没有荤血?”

宋通赶紧劝道:“剩下的缗钱不多,还要节省买米。过几日,等我上值了,立即就与家人庆祝。”

蔡三郎突然想起来问道:“你回来时骑的马匹,每日也要草料吃,也要破用缗钱。这都可以到州府去呈报,能够退还的!”

宋通说道:“我回来能有马匹让我骑乘,已是格外施恩了。再说,马儿吃料,每日并不一定,我又与宋义同乘而回,实在难为情去呈报。”

陆玉嗔道:“这有什么难为情?还替同袍养子呢,朝廷也是不管的。”

“乱说什么?”宋通觉得被纠缠得不堪,就大吼道,“宋义之父是我好友,我当然理应照顾!”

宋翁拍案道:“这是家里!容得你吼叫么?”

宋通赶紧赔罪,放下碗筷说道:“孩儿不敢,只许父亲……”觉得说得不对,还没改口,众人都大笑起来,只有宋翁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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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忠指着前面的绿油油的草原说道:“使者请看,这里就是陛下为粟特兄弟重新安置的家园——宥州!”

使者看着大小城廓坐落在平缓如波浪起伏的山谷间,白色的毡帐散落在绿色的草原上,不禁赞道:“真是太美了!与塞外并无差别。”他又下马俯身查看,接着赞道,“这里的草也很好,很适合牲畜啃食。这里真的太好了!这是上天赐予世间的宝贵草场,是粟特兄弟的福气啊!”

曹世宇也在暗中四下张望,心里着急道“即便爷爷他们安然无恙,这样大的草场,又到哪里去寻找他们呢?”

回纥使者又道:“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与粟特兄弟歌舞,是否可以?”

拓跋忠笑道:“正要邀请使团留下暂歇呢。”说罢,对拓跋旋花说道:“你去找嵬飞猿,让他带着契苾乌及他们安排一下!”

拓跋旋花不敢多说,只低声粗气回道:“喏!”就赶紧打马去找嵬飞猿。

曹世宇心中叫苦“刚躲开仲云庆和可斡朵利,却又要提防嵬飞猿、契苾乌及。哎,他们怎么也在这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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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色刚刚暗下来的时候,草原各处就都点起了熊熊的篝火。回纥使团诸人也分散坐在各处,与粟特人一起喝酒、歌舞。

曹世宇不敢与使者坐在一起,害怕被那个圆形人群中的嵬飞猿、契苾乌及认出来,但也想听听他们在这里的情况,也好回去找机会向阙特勒汇报。尤其是他发现,那个女扮男装的家侍卫也坐在嵬飞猿身旁,两人还不时小声说笑。他心里想道“这女子明明和仲云庆眉来眼去,此时又与嵬飞猿说笑,可见不是什么好女子。”也是好奇,他就坐在他们旁边的篝火旁,还是压低了帽檐,闷头喝酒。

突然,嵬飞猿起身喊道:“锦玉,我在这里!”一个穿着粟特衣袍、梳着长辫的年轻女子,本来是往这里走,但听到他大声喊叫,又难为情地站在远处不动了。

“锦玉?当年我阿爸给新出生的小妹起名字时,曾经笑道‘我们粟特人都是经商的奇材,我的孩子日后必然是生活在锦缎、美玉环抱之中,就叫她锦玉罢’。难道有这样巧的事么?”曹世宇不时偷眼观看着那边动静。

只见嵬飞猿撇下身边那个对他说笑的假侍卫、真女子,站起身,笑着大步跑去,说道:“锦玉,这样害羞么?”

锦玉低声说道:“这样多的人,你大声喊叫什么?我的面皮都被你伤到了。”

“我看看哪里伤了?”嵬飞猿已有些醉意,装作担心地上前。锦玉吓得赶紧后躲,说道:“你要做什么?”

“哈哈,我只是和你说笑的。我哪里敢对你做什么?”嵬飞猿笑着赔罪道,“我邀请你来参加这里的聚会的。”

“这里都是接待回纥使团的人,我怎能陪坐呢?真是的,你脑子也不好好想想。”锦玉生气地说道。

“好好,是我考虑不周,我送你回去。”嵬飞猿赶紧说道。

“又不远,我自己回去好了。你还要在这里照顾客人的。”锦玉说道,“你不要再多喝了,喝醉了有趣么?”

“好,我绝不多喝了。”嵬飞猿认真地说道。

看着锦玉的身影在几处篝火间穿过、消失,嵬飞猿放心地走回人群。

锦玉偶尔回头看看嵬飞猿,直到找不见了,也就安心地往自家的毡帐走去,并未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一人悄悄地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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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苾乌及在粟特人的营地巡视着,想着自己的心事“可斡朵利跟着仲云庆,自然是可以方便去丰州外面游耍一番。自己既然跟随嵬飞猿,也要尽好职守,不要有什么意外。恪尽职守,也是宋阿兄经常提起的。他跟节帅去了洛州,听说节帅已经离世,宋阿兄也回去故乡了。不知何时我们才能再会,不知是否还能再会。无论怎样,能够做到宋阿兄那样既能严奉职责,又能宽厚待人,就是很好的。”

又想起阿爸与很多亲人在西州外出征战而亡,以及索敏达、陈晖、贺远至的死亡,契苾乌及还是伤心不已“都是最为亲近的人,还有那些好兄弟。原本以为可以在一起快活一生的,哪知道这样容易就别离了。对于亲人,对于相好朋友,真是应该珍惜的。”

忽然他看到有个黑影,鬼鬼祟祟地穿行在各个毡帐之间,心下生疑,也就暗中尾随。

转了几个毡帐,那人却不见了。契苾乌及暗道“不会有什么可疑之人的,毕竟现在各处查禁都很严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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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奸细,凭借这箭伤和一个刻有姓名、乡里的行军袋,就敢来诈降、偷越山川来此。你既断发又手戴指环,如此蕃人装扮还敢狡辩!好,你自己找死,莫要怪我!来人,将他拖下去,打杖一百后,立即斩首!”雅州营将大喝道。

“喏!”侍从蜂拥而上,将梁仲捆缚起来,要拖出帐外。

梁仲大笑道:“哈哈!我以为效命军中是为陛下守边,哪知道九死一生之后,却被军将讹诈!”

“且慢拖走!”营将喝罢,又大怒问道,“我哪里讹诈你了?”

“哼,以为我不懂么?早就有传言,军中饕餮凶残之辈,借战事隐瞒、甚至故意造成兵士死亡、失踪,以求获得兵士战死后的赏绢!没想到我梁仲今日遇上,做鬼也要到阎王那里去告,定托梦益州蜀县的剑南节度使,张宥节帅!他必不能容你!”梁仲大喊道。

营将冷笑道:“你这样说,我就能够相信你了?”

“我要你相信何用!就请点起火把,到院中去看。让同袍兵士查看!众人自有明目,自然懂得伤情是真是假!是何时所负之伤!”梁仲疯狂地叫道。

“好,就让你死得不要委屈!若是兵士们说假,也不打你军杖,也不斩你头了,就在火中烧死你!”营将说罢,随即喝道,“在院中点起篝火,点燃火把!”

梁仲脱掉外袍,露出满身金创,站在熊熊的篝火旁,让四周兵士检看。

梁仲喊道:“同袍兄弟请看,我的头发是被吐蕃俘虏后,被强行割断的,我能租拦得住么?指环是我缴获蕃兵的,只是一枚铜耳环而已,戴在手上只为记录自己功绩!来看这里,大腿被吐蕃箭矢贯穿,我曾用酒浇下,底下用酒碗接住再与同袍分喝!这里,是吐蕃长刀砍伤!这里,是长槊滑刺而过造成的!这里,是……”

他在火光的照耀下豪气大发,振振有词地讲着。即便围观的都是身经战阵的兵士,也看得目瞪口呆,听得毛骨悚然。

“我父亲梁和也是营将,他入伍二十余年,未曾回过一次故乡。我母亲早亡,他就派人接我到了军中!我父亲身死战阵,临死前要我回家娶妻生子,传递梁家香火,令我于每年寒食祭祀他!我找到机会不顾一切地逃出俘虏营地,就是要活着回归大唐,以成父亲遗愿!如今冤枉我是奸细。试想,我若是奸细,在边境打探军情就好了,为何要去到千里之外的扬州呢?”梁仲激动地陈述道。

兵士们纷纷说道:“的确可怜!”、“哪有跑到扬州做奸细的?是要做绢帛生意的么?”

“我这样一身金创,是畏惧生死而去做吐蕃奸细的懦夫么?我九死一生逃出生天,没有死在蕃人之手,却死于同袍眼前,死于同袍手中!换做是你,要作何想!”梁仲对着四周兵士大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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