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郎抱着珍儿,宋义领着琬儿在院中玩耍,宋通与陆玉方才得闲在屋内说些体己话。
陆玉道:“郎君真的忍心抛下我们再去千万里之外么?你不知道,每日见不到你,有多惦念。恐怕你……”
宋通握着她的手说道:“我又怎舍得离家孤身在外呢?只是丈夫志向,必在建立功业的。我也筹划过,若是能在军中立足,必接你们到军中去。”
陆玉听罢,心里感伤,问道:“父亲年迈,又不喜军伍中人,他哪里肯去呢?”
宋通无言作答,只是呆坐。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父亲总想令我再去科考,而他不知,现今多少已是进士之身的人,又蜂拥而至塞外呢?既然如此,我何必再空耗时日,等待每年冬月才有一次的科考呢?况且,又不是轻易能够考中的。还要结交显贵,沟通诗文以求获得赏识,之后才能于千百人中露出头脚来。那样做,真是非我所愿。”
陆玉听罢,无奈地说道:“我只听你的就好了。”
宋通动情地揽住她的肩头,说道:“你也瘦多了,都是家中杂务操持辛苦所致。若宋通扬名,第一个先要你有了婢从。”
陆玉笑道:“恐怕是第一个就要找来妾室。”
宋通正色道:“你看宋义有多可怜就知道了,我怎会如此呢。”
陆玉心中欣喜,将头靠在宋通肩上。
宋通悄声道:“我们真的还要再赶紧生个男娃呢。”
陆玉红着脸低声笑道:“你怎么知道会是男娃呢?”
“我宋通赳赳一丈夫,”宋通故作威武地说道,还没说完,院中有人喊道:“宋六,我们一起吃茶!”
“是张泽兄来了!”宋通赶紧起身,陆玉虽然不乐,也只得自去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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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听完曹世宇的讲述,心里也是伤心,说道:“世宇兄弟,你一家也是不幸啊。这世上的人,真是要靠运命的。有了运命,再拼命争取,一定可以出头!出头之后,”他也不知道后来应该怎么叙述,想了一下,呵呵笑着说道,“到那时,我们兄弟自然是可以尽情欢乐了。”
“是啊,谁不想呢!要是当初,我阿爸他们也去了河东道,而不是朔方。那么我也不会孤苦伶仃地自己长大,自己拼杀了。”曹世宇叹道。
“现在叹气也没有用的。我想让你跟随我去幽州,但是,”安禄山也很为难曹世宇目前的处境。
曹世宇只得说道:“我现在已经不敢公开露面了,以后遇到大赦之后再说罢。”
安禄山沉默一会儿,拍腿说道:“世宇兄弟莫急,我若日后能够再升军阶,一定照顾更多兄弟。我也有个好兄弟,原本叫做卒干,现在已被赐名为史思明。他或许没有你说的阿史那博恒那样威猛,但是机谋却是过人。将来,我们兄弟凑在一起,必能成事!”
曹世宇还是闷闷不乐,安禄山又说道:“北面的奚人、契丹人的事务我也很熟悉。我回到幽州,就想办法与你们联络!最近奚人总是侵扰我们,我们可以联手对付他们,战功不就来了么!你们或者回归大唐,或者在草原,都会安心的!”
曹世宇心想“这安禄山外表憨厚呆痴,但心机颇深。他所言,不过是要我们为他出力。而奚人,都是啸聚于山崖、密林之中的,有什么胆气和能力,敢去袭击大唐边军呢?安禄山等人不过是挑动化外之人骚乱,然后再去平灭,将此作为争功的手段罢了。”
他虽然这样想,但总是又有了可以相助的朋友。所以,出于对这位同族同姓的“亲人”怀有的厚望,曹世宇频频点头称是,拍着胸脯保证与他协作。
“好兄弟在一起,必成大事!”安禄山与曹世宇握手发誓说道。
外面宵禁的鼓声已经开始响起,安禄山说道:“我们只好暂时分别了。你出去塞外,定要派人与我联络!那枚金指环就是信物!”
“好!”曹世宇答道,又与安禄山举杯尽饮,依依不舍地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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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中,清爽的晚风轻轻摇动院子后面的小竹林,发出“唰唰”的响声。宋通从院里搬来一个小火灶,点上木炭,又在灶上放好装了清水的小釜。
张泽问道:“水是哪里来的?”
宋通笑道:“放心,是刚打来的山泉。”坐下来,他对同样坐在石块上的张泽笑问道,“张七兄带来好茶了?”
张泽从身边的布囊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包着白色厚纸的茶饼,说道:“看,还带着‘青芽恒妙、醇郁永新’的封印呐!”
宋通大喜道:“这是归州土特啊,也不易见的。”
张泽得意地说道:“自清明时节采摘炙烤成饼后,我一直把它视若珍宝一般藏储。天晴了,晒一晒;天阴了,烤一烤。今天我们将它品尝,也不枉费我的苦心了。”
宋通夸张地施礼道:“那就只好遵命行事了。”
两人大笑罢,张泽随即小心翼翼地把茶饼封纸打开。直径尺余、暗绿色的茶饼,中间通有一个小孔,更如一块碧玉制成的圭璧。
宋通凑近前,以手做扇,轻轻摆动,淡淡的茶香不断沁入心脾。他不禁赞道:“这一块‘碧玉’,真是令人喜爱。中间一孔,本是为将许多茶饼串连在一起的。只是这样的好茶,若是被那样强行凑到一起,实为可惜。”
“茶串,串茶,也即是此意。虽然只是称呼而已,毕竟显得粗糙。还是茶饼、茶团好听得多。”张泽也点头说着,又将一根不足二尺的竹竿前端剖开,用以夹住茶饼,就在旁边的一个炭盆上烘烤。
由于茶饼已是晒干的,所以待茶饼稍有膨胀,他就从炭盆上移开,放回封纸上。
宋通用小刀分开茶饼,将取下来的茶块放入橘木碾槽内,然后双手抓住碾轮的手柄,开始粉碎茶叶。
张泽把剩余的茶饼重新包回封纸中,又对碾茶的宋通说道:“慢一些,小心茶碎掉在外面去了。”
不多时,宋通将碾碎的茶叶放入筛罗中,摇动起来。顺着罗网目孔,米粒大小的茶屑,带着轻微的“唦唦”的声响,纷纷扬扬地落在筛罗下面的杉木盒里。
张泽看到灶上小釜里的水,已有气泡摇摇而升。他就用一柄扁平的小勺,将水面漂浮的水膜撇除后,又用小勺蘸一点盐放入釜中。
小气泡愈来愈多时,他再用水瓢舀出一瓢水放在旁边待用,然后一边将碾好的茶碎放入釜中,一边用一根薄柳木条转圜搅动。
釜里的水稍有静止,随即又是气泡升腾着拱出水面,里面的茶碎也不断上下滚动。茶香已经随着白色蒸汽飞升到空气中来了,水面也开始浮现出茶碎凝成的淡绿色薄苔。继而,随着张泽的不断搅动,薄苔越聚越多,犹如白雪幻化生出。
张泽看到火候已到,迅速将待用的那一瓢水倒入釜中。水面立即安静了下去,那些如白雪一般的茶碎泡沫,逐渐散开,若朵朵浮云在水面飘动。
水面再次沸腾,张泽将小釜端离灶上,置于旁边的木架中。他拿起一柄长勺,将茶汤分盛至四个黑瓷碗中。
“还是我们这里的茶好!色如金箔,味带竹香,沫似绿萍。”宋通看着碗里的茶汤,不停赞道,“我们的茶又耐得存储,味道还浓郁!”
“我这茶是从山里采回的野茶树精华,所以才会如此的。”张泽盯着茶汤,自夸道。
“爹爹,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琬儿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