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与草场越来越多,山岭也伴随在身边,一路蜿蜒向东。而北面,也逐渐随着二人的不断东行,逐渐看到了从地面接连隆起的高山。

孙神鹰与浑天放都知道:他们的故乡已经近在眼前了。二人不禁怀着期待的兴奋心情,在草原上打马飞驰。

“站住!什么人!”一声大喝传来,山脚下的密林中,窜出数个骑兵。

浑天放一见,心中害怕,对孙神鹰说道:“是唐兵!”

孙神鹰低声道:“无妨,他们也不知道你是谁?”说罢,大声喊道:“我们是返乡的兵士!有牒文的!”

一个骑兵过来查看,又问浑天放道:“他怎么没有?”

“他是从蕃地逃出来的吐谷浑人,也是从木叶山走出去的鲜卑人的后代。”孙神鹰说道。

那个骑兵犹豫着,突然又从东边的山岭间跑来百余骑兵士,为首两人虬髯白面,盔甲鲜明,都是气势汹汹的样子。其中一人坐在马上,身躯滚圆肥胖;另一人倒是健壮魁梧,昂首挺胸的样子颇为英武。这二人的目光倒是一致的,都很犀利凶狠。这如刀锋一般的目光,不断在孙神鹰与浑天放的身上扫视。孙神鹰和浑天放只觉得这目光若是可以杀人,自己都已死了好几遍。

那个矮胖子听报后喝道:“你是谁?”

“契丹人孙神鹰!”孙神鹰答道,心里却为他的坐骑感到委屈“这矮胖子,肉大身沉,马儿也遭罪了。”

“嗯,”他想了一下,又问道,“与契丹大贺部的孙姓相关么?”

“正是。”孙神鹰说道,“我们部族的人,在军伍中的也很多。我就是从这里去到朔方后,辗转去了沙州的。在沙州又实在想念家乡,我就请牒回来了。”

旁边那个魁梧的汉子说道:“这个可以不杀,契丹人最近与我们相处甚好。”

矮胖子点点头,喝道:“就杀了那个人!他没有牒书,必是奸细!”

浑天放喊道:“我数千里回归故乡,为什么杀我?!”

矮胖子喝道:“杀你还要理由么?就告诉你,用你的头去节度使府换几斗酒来喝!”

浑天放听了也是绝望,大叫道:“恨我外逃大漠,本想归于故乡,哪知道回来了却是死!”

孙神鹰立即施礼请求道:“将军留命!我二人结伴而回,若要杀他,就将我一起杀死罢。还可以多换一些酒!”

矮胖子思忖良久,说道:“你真是很重情义的,我安禄山也不忍心杀他了。”

浑天放听见他说的,立即想起曹世宇的嘱托来,试着问道:“将军就是幽州军府的安禄山将军么?”

安禄山喝道:“这还有假?粟特人安禄山就是我,我就是粟特人安禄山!我身边的就是生死不离的好友史思明!你有何话说?”

“曹世宇,将军应该认识的,我与他曾是同袍。”浑天放说道。

“哦,这样巧?”安禄山心道“那个曹世宇是外逃出去的,这个浑天放自称也是外逃的,他与曹世宇必是同伙了。也好,不要杀他。这样的死士,日后必为我用。”这样想着,安禄山大笑道:“差点冤屈了好人!走,我亲自迎劳你们。我们一起喝酒烤肉、唱歌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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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通带领二百人的行军,翻山越岭,行经那个山谷间的故乡小村。

——三十五家村,听父亲说,这里的人都是二三百年前,为了躲避中原胡人的不断惨烈交战,而不断迁徙南下的。终于,祖辈们进到了这片无边的崇山峻岭之中。

山谷间的花草树木四季常青,温暖湿润的气候令人不知寒暑,甘甜的溪流从高山中缓缓淌下,各样飞禽走兽隐没其间。使人充满艳羡地祈盼道:“草木都能这样茂盛,我们辛勤耕耘,必能不断丰收!”

山岭中,大小蛮人部落的人们,好奇地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的外来汉人,纷纷走来交流。他们手中拿着的不是兵械,而是用宽大树叶包着的熟米饭和腊肉。白晶晶的稻米饭和琥珀色的腊肉散发出来的浓郁香气,以及山民们黝黑面庞中绽放出来的和善的笑容,怎能让这些漂泊数千里的人舍得离去呢?

宋通的祖辈和亲邻们,就这样留在了这里,享受着这安逸恬淡的生活。

宋通站在半山腰的山路上,望着那座掩映在无尽绿树和连绵稻田中,炊烟袅袅的小村落,不觉得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来。

“父亲应该正在亲邻的照顾下,与他们说笑、饮食吧?我要让父亲与乡邻不受到惊扰!”宋通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挥手对着兵士们大声喊道:“快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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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钊与裴柔盘桓了几日,心中虽有万般不舍,也担心李则赶回来而无法向他解释。所以,他只好狠下心来与裴柔道别。

裴柔说尽无数情话,将十来贯缗钱打包给杨钊带上,泪眼盈盈地送他出门,直到杨钊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街巷拐角。她又痴痴地站立好久,才回去青楼的自己房中。眼见房中似乎还留有杨钊的身影,裴柔再低泣不止。

杨钊找到鲜于仲通,拿到牒文塞进怀中,又百般叮咛后续事宜,就施礼互别,他大步走向驿站,准备找马匹东去渝州乘舟东下。

到了驿站院中,耳边又传来屋中的大呼小叫声,杨钊知道这是赌徒们的或者欣喜若狂,或者悔恨咒骂的声音。他忍了忍,实在想去看看详情,就走了进去。

里面有几个朋友是熟识的,见杨钊进来,问明缘由,就劝道:“县尉还是尽快出去公干,不要在这里耽搁了。”

杨钊却忍不住喊道:“瞧不起杨某么?”说罢,他把缗钱布囊狠狠地摔在桌案上。

众人眼见劝不动,只得让他玩耍。

真是钱财来得容易时,去得更加快。不到两个时辰,杨钊的布囊里就只剩下不足千钱。众人纷纷劝道:“不要再耍了!路上那么远,还能饿着肚子去么?”

杨钊恼怒已极,大叫道:“都去了干净!再来最后一次!”

转眼间,桌案上只剩下二百缗钱,桌案边坐着心如死灰的杨钊。众人又是宽慰解劝,又拿出几百文送他。杨钊不禁怒道:“丈夫行事,怎可出尔反尔!我日后赚来缗钱,必要下得极大赌注,让你们都不敢跟注!”

众人听了,知道他是心烦,还是宽慰。杨钊收起二百钱,出门找到驿丞寻来一匹蜀马,就打马而去。

众人望着他马上身影隐没于山路间,都道:“是个好汉!可惜这偌大身躯,如此委屈!”

杨钊骑在马上,只觉得眼圈发红,心道“柔儿,如何对得起你?我找不到缗钱则罢,找到缗钱,第一个事情就是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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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翁吃罢饭,对高顺笑着致谢道:“多谢款待了!”

高顺红着脸说道:“宋翁这样客气做啥,米还是你拿过来的。说来也是丢人。”

宋翁装作生气地说道:“都是乡亲,怎么这样讲话。我不拿米来,就是吃菜羹,不也很好么。”

高顺也笑了,说道:“那就哺食在我这里吃菜粥。”

宋翁哈哈笑着同意,就把高顺三岁的儿子高崇礼抱起来,说道:“走,与阿翁一起到外面走走。”

走到院中,宋翁抱着崇礼,向四处张望。崇礼手指着山上,叫道:“山,山。”

宋翁笑道:“我们这里若说花草树木、高山深溪,那是很多的了。”

崇礼还是指着山上叫着,宋翁也仔细看去。

远处的半山腰,一列穿着黑衣铁甲的武士,手持长槊陌刀,举着五彩旗幡,正如一条长龙一般,在山路上蜿蜒东去。他们手中的兵械反射着阳光,一闪一闪地放出寒光;头盔上的白色羽毛,也随着走动,不断在风中飘舞。

高顺看到宋翁发呆,就走过来笑道:“这娃儿,看见兵士就很开心。快给我罢,娃儿太沉了,比一般娃娃都大一些的。”

宋翁把崇礼递还给高顺,还是望着那列兵士。

高顺说道:“听说东面的苗人、土人等蛮夷,又在闹事了。这应该是去那边剿抚的兵士。”

“他们是蛮夷,我们的祖辈躲来这山中,又算什么?”宋翁神情有些激动,稍微平静一些,又缓缓说道,“人们的纷争,都只能靠这样打杀的么?”

高顺不好搭话,只得叹气,陪站在宋翁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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