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钊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痛苦又掺杂着幸福的遭遇,在酒桌上告诉了梁仲。
梁仲既为他开心,也为他沉迷博戏而埋怨不止,劝说道:“输了几十绢就算了,日后好生过活就好了。也不能靠着博戏赢得婚娶的。”
杨钊并不敢说那几十绢是李则悬赏寻女的赏绢,只是哀求道:“梁兄弟,你好歹助我一次。我把柔儿赎出来,必不再去赌坊沉沦。”
梁仲摇头道:“我也无本钱去赌注那样大的博戏,杨兄还是洁身自好的好些。”
杨钊见哀告无果,就坐在一边沉闷不语,只是唉声叹气。
旁边的顾宪等人见这酒喝得乏味,都显得有些不耐烦。
顾宪终于忍不住说道:“仲兄弟,我先回去看看家人。”
梁仲也想念芙儿,也跟着说道:“杨兄,我新近收养一女,也不能在外盘桓太久。”
“哦?有这样的好事?怎么不早说!”杨钊也替他高兴,又说道,“好歹我做阿伯的,还可以送几个缗钱让娃儿高兴。走,我与你去看。”
梁仲想要阻拦,杨钊坚持要去,只得带上他一起找船去往顾宪家中。
坐在船舱里的杨钊,还是不停地低声劝说梁仲。他凑近前,低声说道:“兄弟看在都与李则兄弟相好的份上,助我一次!”
梁仲觉得他实在难缠,就说道:“我那小技,实在也需要时常习练的。但近日来都在挖土垒石,手法也是生疏。”
“哪怕是等仲兄弟数月半年,又也无妨!只要仲兄弟帮我即可。”杨钊笑容满面地赶紧说道。
梁仲心内暗骂自己“都怪你生事!助他赢来那个娘子,他的赌心就能消除么?恐怕还会有更大亏吃的。往日那个孙诲,不是连自己性命也是赌进去了么?”但话已出口,又是辩不过他,梁仲只得心中暗叹。
来到顾宪家中附近,众人弃船登岸,说笑着前往。
梁仲走进院落,看到芙儿与顾宪的儿子顾三谦蹲在地上玩耍。顾谦见到顾宪,笑着喊道:“爹爹回来啦!阿娘!”
芙儿也站起来叫道:“梁阿叔!”
梁仲走近抱起她,笑道:“有没有想念阿叔?”
崔秀笑道:“还‘阿叔’什么?要叫‘义父’了。”
梁仲笑道:“都一样的,只要芙儿开心就好!”
众人说笑一团,梁仲突然想起杨钊,发现身边并无他的身影,心中纳闷,猛然想道“杨兄这是手中乏钱,不好见我女儿。呵呵,他博戏时浑不顾忌,此时却如此珍惜面皮,实在不必。”这样想着,他觉得也就没有必要让杨钊与芙儿见面,就对芙儿说道:“阿叔还要与一位朋友说话,芙儿与顾三郎玩耍去罢。”
芙儿跳出梁仲怀中,蹦跳着去找顾谦,跑了几步,又站在那里想了一下,回过头来笑着说道:“义父,早些回来。”
梁仲立即感动得眼泪几乎掉下,话也说不出来,只冲她笑着摆摆手。
崔秀、张元等人也是为梁仲高兴。
崔秀却凑近前低声说道:“你那相好朋友,才一进院就退出去了。怕是心疼那几文缗钱,他说不想见到娃儿了,去河边坐一下。”说罢,低笑不止。
梁仲赶紧令他止口。崔秀等人又说笑了几句,就与顾宪一家道别,各自回家了。
梁仲出来院子,在街巷中却找不到杨钊身影,只得四处看找。终于,在河边堤岸的柳树下,发现了神色黯然,又显得精神萎靡惊慌,坐着发呆的杨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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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进进去山中,宋通心内焦急,忍不住对程维说道:“经略使,他进去又是好久了,我带队再跟进搜寻!”
程维思忖片刻说道:“也好,务须小心!”
宋通赶紧再次带领章途安等人钻进了山林中。
众人紧张地在山林间逡巡,章途安低声说道:“参军,何必管那个无耻的人,让他多吃些苦头才好!”
宋通也小声回道:“这范进奸猾,他定是要利用蛮人耿直前去欺哄的。但他毕竟是我们同袍,蛮人也并非那样容易欺骗。我只怕祸事更加重大,也不全是为了他的安危。”
不多时密林中已经传来谢元成的怒吼声:“放你等生还,是要来加害我们的么?”
宋通赶紧带队狂奔向发声处,只见山间平坦处,范进被捆缚在蛮人队中,而黄玉章也被押在官兵手中。
宋通大喊道:“都不要急躁!是何缘由?”
彭壮生出来叫道:“此人歹毒,假说官兵同意减免税赋,又不再加害我们!我们一时疏忽,就被他们抓去了黄头领。幸好我反应过来,也捉住了这个贼人!”
范进的手下不断喝叫着“放了队正回来!”
那边蛮人喊着“放了黄首领,否则就要你们都死在这里!”
范进看见宋通到来,心中有数,还强硬地喊道:“宋参军莫管我!将黄玉章带到山下去!”
宋通喝道:“住口!我们虽然要抢军功,但是平息了骚乱就是军功,何必多伤人命!”
正在吵闹间,身后已经传来程维的呼喊声。宋通着急万分,喊道:“彭首领,快放了范进!”
“黄首领的命就送给你们立功去了么!”彭壮生吼道。
宋通又对押解着黄玉章的兵士喊道:“快送回黄首领!”
“我们不敢!范队正在他们手中!”兵士们也叫嚷着。
宋通急得大汗淋漓,就要上前抢出黄玉章,程维的大喊声已经传来:“不可放走蛮夷首领!”
那边听见来人众多,谢元成把心一横,喊道:“放箭!”
带毒箭雨不断发来,宋通等人只得举盾躲向树木丛生之处,彭壮生一声呐喊,蛮人们立即奋死冲上,不待官兵反应过来,就砍倒几人,把黄玉章抢了回去。看着范进实在可恨,黄玉章抢过一把砍刀,一刀劈下。
宋通大喊道:“不可!”
黄玉章稍有犹豫,还是一刀劈在了范进肩头。范进哀嚎一声,满地乱滚。
黄玉章与彭壮生带队再次撤向山岭,为逼住追兵,又还不断发放毒箭。
程维带队赶来,见范进伤痛,心中大怒。他立即喝令兵士追赶,却不小心被一箭射倒在地,哀叫不断。
宋通赶快带领兵士持盾保护,看见程维紧咬牙关,知他受伤严重,也不便追赶。
官兵们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蛮兵的身影,像鸟群飞入深林一般,窜进密林中再也寻找不见。
杨钊心内焦急,望着河水心中伤叹“原来李九的女儿被拐带到了此处,是这个梁仲救护了的。但我既已愧对李九,怎好立即与芙儿相认?”
他心中又转念道“若是李九当初让我博耍,早就储积了足够的缗钱赎出柔儿,哪里还有此时尴尬?不仅不如此,他还令我在众人面前出丑,这也许就是上天责罚他对我不起,令他遭此厄运。我本就与他不很相好,现在自己又是因他漂泊在外,还要管他的事么!这娃儿是我看见,若我不知,那李则虽然着急,不也得照常过活么?好在那娃娃命大,就先在梁仲这里也好。让李则着急些日子,也知道我与柔儿的思念之苦。”
心中又是愤恨李则,杨钊也就下定决心不再提及芙儿即是李则失踪女儿的事。
梁仲坐在他身边,笑着说道:“杨兄不必伤怀的,你是官场中人,不多时翻身提升也是可能的。”
杨钊叹道:“记得在驿站中你博戏时,众人呼叫‘御史台’不断。后来你赢了,他们又叫‘这位兄弟帮杨兄上了御史台’!那样快活的场景,现在想来也是历历在目啊。我不要真的御史台,只想让兄弟助我赎出可怜的、身在污秽之中的柔儿!”
梁仲听了,既是同情他,也是怜悯那个柔儿,就说道:“杨兄让我习练一段时日再议罢。”
杨钊想起柔儿自己还有百十绢,就又哀求道:“兄弟助我赢来百十绢即可,其它的我自己想法。”
梁仲也着急地说道:“杨兄,不是不助你的,真的是手法生疏,不敢草率。真的戏耍起来,与平日的笑弄又不一样,必是心里紧张。我担心连杨兄的本钱也赔进去,就更加不好了。”
杨钊听了也是发愣,还要辩说,只听远处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原来义父在河边,也不怕冷!”正是芙儿想念梁仲,被顾宪领着出来寻找。
杨钊脸色大变,心里又是气愤李则无情,又是埋怨梁仲寡义,站起身说道:“好罢,我还有公干去苏州,日后再说此事罢!”说罢,他以手遮面,迈开大步,低头离去。
梁仲还想解劝,见他快速离去,心里也是委屈,也是难堪,喊道:“杨兄,我们再计议!”
杨钊听他喊叫,恐怕芙儿发觉,就加快脚步,小跑着走了。
顾宪走来笑道:“你这相好朋友生气了么?”
梁仲只是叹气,芙儿楞看着那人背影,仿佛有些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