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仲耕种稻田后,去到顾宪家中,芙儿扑上来喊叫“义父”。
梁仲抱着她笑道:“今日与顾三郎学了几个字?”
钱十娘笑说道:“芙儿很是伶俐,三郎呆痴,恐怕没几日就教不了她了。”
梁仲看着芙儿得意地神色,哈哈大笑。顾宪走近身边,用眼神示意他到一边说话。
梁仲跟他走到院外,崔秀等人早已等待。梁仲问道:“这是有事了?”
崔秀笑道:“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请仲兄展示一下手段了。”
几人都一旁央求,梁仲思忖许久,说道:“好!但是,不能在左近的赌坊戏耍,以免被人盯上!”
“好!”几人都开心梁仲答应下来。顾宪说道:“我知道长江对岸的京口那边有一个赌坊,也算知道一些底细的。现在坐船,从伊娄河直接过去就可,很是便利!我们已经凑了两千缗钱做本钱,就豁出去赌一次!”
梁仲说道:“好!不过先说好,赢来的要给我那杨兄留着,让他尽快赎出心属的青楼女子!”
几人见他答应,就簇拥着他一起坐船驶向京口赌坊。
从伊娄河的埭坝边经过时,几人看到吕默然还是颐指气使地坐在岸边,吆喝着铺兵收取来往船钱,都低头不语,想要避过他。没想到,吕默然眼尖认出,还是笑着喊道:“几位兄弟要去哪里玩耍?”
顾宪只得应道:“长江边约了朋友钓鱼去!”
吕默然虽然笑着应承几句,还是用狐疑的目光盯着几人所乘船只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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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通听李则喊叫梁仲的名字,似乎觉得耳熟。他猛然想起来,在大斗拔谷的那个夜晚,军士们因为孙诲矫诏而赏绢落空,纷纷喧哗叫嚷,场面几乎失控,正是营将梁和出面劝止的。他还提到,自己有个独子叫作梁仲,也在军中的,只是自己并未谋面过。
宋通不禁问道:“李兄说的是哪个梁仲?可是在凉州从军的?”
“正是!梁仲兄弟受伤被俘,又历尽艰险逃出蕃地,被我的兵士解救了。送他返乡时,我们在蜀县驿站博戏,他居然用一条头巾赢来百多绢!自己却又不要,都送给了我和杨钊。我知道他孤身一人度日必为艰难,就想着过些日子就给他邮传过去。哪料到就出了芙儿失踪的事!那些绢帛,也被杨钊兄再次博戏输净了,人也不敢露面,听说跑去了苏州。我先前还想去扬州找那梁仲玩耍,现在也是不敢去。杨钊实在可气可恨,更不想去找他!哎,钱财来路不正,真是祸端啊!”李则说罢,还是叹气不止。
宋通想起自己也见过贺远至曾经用头巾戏耍过,军中之人都是叹服的,不由得说道:“真有这样的奇事?!”
“怎么?不相信我说的么?”李则问道。
“哦,不是。”因为贺远至是被通报叛逃,或者已经死掉的,宋通也不敢提及贺远至的事,但心里还是挂念,就问道,“我是说我在大斗拔谷中的驻地,认识梁仲的父亲梁和,却与梁仲不认识。不知那个梁仲如何模样?”
“说来也是悲惨,梁仲身体瘦羸,带了一身伤,就连脸上也有。猛一看去,实在吓人的。”李则叹道。
宋通想道“十一兄是健壮汉子,脸上也无有伤情的,与这个梁仲不一样了。”听他这样说,他也跟着叹气几声。
宋通看到李则心情好些,就坚决地说道:“李兄,无论如何,我也不让你再离开了!”
李则还是唉声叹气,宋通劝道:“我就请刺史给剑南发牒,就将你暂且调任此地!你来作此地参将!”
李则感叹道:“你真是心地仁厚的兄弟!我失却心爱妻女,也不想再回去伤心之地。又无落脚之处,就留在这里,与你共处!只是,我只做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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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路上少有行人,梁仲等人已登上船只,准备返回长江对岸的扬子县了。
几人压抑不住兴奋地心情,一夜博戏,也并未让几人疲惫。
崔秀艳羡地说道:“天下还真有仲兄这样的奇人!即便是亲眼看见,也是不敢相信的。”
梁仲说道:“不也是很危险的么?我也数次失手,幸好还是赢了的。”
顾宪乐得嘴巴都快合不上了,凑近梁仲央求道:“仲兄弟,就让我再看一眼那些缗钱罢!近二百绢的钱财,数百斤重啊!我几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的钱财的。”
梁仲笑道:“这些都不是好来的钱财,多看也是无用。我就给那杨钊留着,好歹他与我李则兄是好朋友的,就当既是帮了他,也是为李则兄挣了面皮。至于多出来的几十绢,就都给你们分掉!”
几人雀跃欢呼,都道:“不敢要那么多,仲兄自己也留一些,还要与芙儿过活的。”
梁仲笑道:“不必,芙儿很懂事的。我们也不指望仅靠钱财来度日,还是要踏实些才好的。”
几人正在说笑,突然,卢华喊道:“那位朋友,要做什么?”
几人看去,只见长江岸边,在还很寒凉的晨风中,站着一个失魂落魄的胡人。他目光呆滞,口中喃喃自语不止。
“坏了!这是昨晚那个拼命博耍的胡商!”崔秀认出此人,叹道,“他定是悔恨万分,要寻短见了。死也就死了,转世不要再去博耍。”
不顾几人阻拦,梁仲站起身大声喊道:“我是梁仲!朋友,你的钱财在我这里,正给你送来!”
那人听了也是一惊,船上几人更是心痛不已。梁仲令将船靠岸,把那人拉上船来,说道:“我朋友夜里劝你不要拼命博耍,你只是不听!才几个时辰过去,你就要寻短见么?”
那人哭道:“我输了三十绢,本想罢手。又贪恋回本,却又将朋友存在我这里买货的五十绢都输了进去!我哪里凑得起呢?就让我死好了!”
梁仲心生怜悯,狠心说道:“我这里有。既然是不义之财,也就拿出去一些安心!你拿走八十绢罢!”
那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发愣。卢华等人却都急红了眼,卢宝立即叫道:“仲兄不可!我们若是输了,谁来相助呢?”
梁仲叹道:“我就说不该来的!你们非要我来,虽然侥幸赢些钱财,却又看见这位朋友沮丧。日后,我们兄弟再不可如此戏耍!”说罢,他坚持要送给那人钱财。身边几位朋友看到他生气,也不敢再说,只觉得心内滴血。
那人立即哭拜在船上,说道:“我是康安国,今日出丑在此,让梁兄见笑了!但是实在别无他法,那都是急用的钱,只好算作借您的好了。也不敢拿走八十绢,就先借走五十绢!我自己的那三十绢就当做教训,今生再也不敢戏耍,必是诚信做人了!”
梁仲把他扶起来说道:“也好,就当做教训。这五十绢的缗钱你拿去罢!”
康安国并不起身,坚持问了梁仲住地,又流泪说道:“他日必能归还!只是这样的恩情,康安国如何能报答?”
梁仲不禁想起仲朗士杰与美朵对自己关照来,也就说道:“我只要帮你,哪里想你报答呢?这五十绢就送你了!”说罢,又问道,“朋友去往何处?若是顺便,就送你一程。”
康安国回道:“就在扬州驯翟坊的。”
顾宪叹气道:“你真是遇对了人,我也住在那里左近的。顺着伊娄河,从罗城西侧北上不远也就到了,我们一起行船回去罢。我们兄弟原本可以每人分得二十绢,现在只剩下每人十余绢。你的船费却也是不必再破用了。”
康安国满面通红,低头坐在船舱里不语。
回返长江北边的伊娄河,却又见到吕默然站在那里吆喝不停。
几人躲闪不开,吕默然看见,嘻笑着喊道:“是去青楼玩耍了么?整夜未回的。今日种田,却不要喊累的。”
几人并不理会他,顾宪低声骂道:“这里钱财如流水一般好来,他必是舍不得放弃一点机会的,如此‘辛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