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凉州后,中人赵惠琮与傔史孙诲齐来向节度使崔希逸祝贺出征大捷、但节度使府衙内大堂内,崔希逸坐于正中的大椅之上,心中仍是怏怏不乐。

中人赵惠琮说道:“崔常侍不必忧烦,成大事者岂可在意微小末节。再者,陛下常因吐蕃侵扰西域而忿懑,此次大捷,不仅突显您的文治武功,更会使陛下欢颜!您必受大赏,或者就此晋升宰执大位!”

崔希逸频频摇头叹气,答道:“中贵不知,我率先毁约,实在是惭赧已极。至于嘉奖,崔某哪还顾及!”

孙辉说道:“吐蕃亦是反复无常,毁约背盟不是常有之事么?偏他们做得我们做不得?给他们一点惩戒,正是应该!”

崔希逸没有接他的话,只说道:“至今金城公主仍居逻些,先皇帝许以和婚,必欲令吐蕃感念甥舅之亲而内省。所以,尽可能不交战才是上策。‘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啊!”

孙诲想再说什么,崔希逸却接着说道:“我们深入蕃地,见到无数吐蕃牧人、农人,也都是平凡之辈而已,又岂尽是狼子野心之人?吐蕃北上河陇,西出于阗,时常劫掠大唐粮帛、人民。对于这些吐蕃贵人们肆意的贪暴侵袭,大唐又岂能纵容之?

若只为争功而不停交战,双方死伤的不过都是寻常百姓罢了。双方仇怨就此会不断加深,耕牧却逐渐荒废,两边百姓更加贫苦哀怜可知。”

赵惠琮不以为然地说道:“常侍太过心慈。试想,即便我等容忍,陛下可能容忍?大唐尺寸疆域可能受辱?唐蕃双方虽然时常互有‘贡赐’往来,但蕃人经常反复,是可忍孰不可忍!略以惩戒,正当其时。”

崔希逸感慨着回道:“蕃人欺凌过来,当然是要打还回去!但是我等既愤怒于吐蕃之背约,又怎可自己亦如是?况由崔某背盟‘先发制人’,实在是内心愧疚于双方死伤人众。”

赵惠琮笑道:“崔公当然知道宋襄公之‘仁’,其后果就是自戕其命,惹来千古笑柄。我等不可从之。”

崔希逸听了,却不悦道:“宋襄公待楚兵渡河已毕交战,虽然身败至死,仍应算作仁义。再者,即便那一仗宋人获胜了,就能令襄公称霸诸侯么?所以说,宋襄公之败非是只有此因。更何况,吐蕃与我蛮横,我与吐蕃何曾软弱?但若双方均不以奉守盟约为重,怎得和好安宁之日?”

孙诲笑道:“吐蕃在此地虽未袭扰,但于西域的确骚动在先。节帅这也是‘先发制人’,若待‘后发制于人’,岂不危险?”

崔希逸怒道:“你还强辩什么!我本与吐蕃试图缓和交好,莫非是过错欤?”

孙诲赶紧起身谢过。

崔希逸碍于赵惠琮在场,也不好多说,只得转换话题道:“傔史,你去穿令医者尽心为兵士们疗伤。伤好后,兵士们还要忙于军屯的春耕事务。”

“喏。”孙诲接令离去。

赵惠琮见状颇为尴尬,只得说道:“赵某不日返京,定将崔节度英勇功业奏于陛下!”

崔希逸略作谦让,赵惠琮也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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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内宅后堂,崔希逸郁闷地坐着。夫人李氏过来宽解,说笑道:“贺喜崔君大胜归来。”

“莫再提及此事。虽是获胜,但我背盟吐蕃,失信于乞力徐,心内甚是焦烦。”崔希逸不耐烦地回道。

枯坐了许久,李氏欲打破这冷寂地气氛,就笑着说道:“这次那孙诲立下奇功,他日必为拜将封官。早先,夫君觉得他是丧妻鳏夫,职务也不过是身边的傔史。即便也是喜爱并且与他交好,夫君仍是舍不得把静怡嫁给他。当下,夫君就应该舍得了吧?”

“舍得什么!往日尚觉得他配不上我的怡儿,倒也还犹豫。此事之后,更觉得他绝非怡儿佳偶!”崔希逸怒道。

李氏诧异道:“这却是为何?”

“孙诲的确英姿洒脱,一表人才。我只道再捱些日子,规劝怡儿认同。原来却还真是怡儿有先见之明的。”崔希逸怨愤地说道,“孙诲急功近利,代我进京述职后,约找陛下亲信之人,一味怂恿发兵。他因此迫使我背信于人,污我清誉。莫说怡儿不肯,就是我,怎肯将爱女嫁与此人!”

“那也是孙诲的本领。当下,有牛仙客‘飞入云霄’的先例,谁人不想仿效扬名?孙诲如此急迫,也是欲乘风飞翔万里的。夫君多作理解,就当是为了他和怡儿日后的荣华富贵所想罢。”李氏再劝道。

“哼!”崔希逸气愤难平,又不好过份争吵,只说道,“怡儿嫁给谁也不能加给他!我若知道他到了长安如此作为,怎能派他进京代我述职?而他事先可曾与我计议?不听我命,暗里手脚,如此之人,我怎肯嫁女给他!怡儿的事切莫再与他相连说!”

李氏也气恼地说道:“我女十五娘子怡儿,年已十六!再过疼爱,夫君要留在身边一辈子么?”

“我说了,嫁给谁也不能嫁给孙诲!”崔希逸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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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在争执,崔静怡却自己笑着走了进来,说道:“母亲不要焦虑,父亲不必气恼。怡儿早就说过,绝不会嫁给孙傔史的。”

李氏更觉生气,说道:“都知道你一向乖巧,现在自己来讲这些话,是要再给为娘增添烦恼么?”

崔希逸看见女儿来了,笑容满面地说道:“‘静’为美而善,‘怡’为柔且悦。静怡这话,为父听来,却觉得你真是孝顺父母的好女儿!只是这样的淑女,也难为父母去为你寻找佳婿。”

静怡并不喜欢父亲的解读,心道“‘静女其姝、静女其娈’不是更好听的么?”但这样的诗句是不敢说给父亲听见的,否则又被他喝骂了。

心中不平,她也就大胆说道:“往日母亲劝我嫁给孙傔史,说他相貌英俊、器宇不凡,必为日后富贵。富贵谁不想求?但我曾在他与父亲议事之时,偷看过此人。我只觉得他慷慨激烈有余,颇为浮躁虚夸,令我心不安。若真是英雄,谁不敬佩?他却不是我,我心中向往的那个。”

“好厚面皮说来这些。”李氏看着羞红脸的静怡,虽是气恼,也是无奈,说道,“都是你爹爹宠坏了的。”

崔希逸更觉得开心,说道:“看来怡儿是要觅到像古时谢安,如今为父这样,文武双全的贤士了?爹爹必为你寻来!”

“这倒也不敢奢求。”静怡红着脸,仿佛是使出浑身力气了,才说道,“我读太史公书常落泪项羽、虞姬故事的。”

李氏一听,笑着说道:“看,这就是读书的好处了。那个项羽是个什么样的人,住在哪里的?”

话音未落,已听得崔希逸的怒喝声:“真是宠坏了你们,都快回后宅去!去了一个虚滑的孙诲,却想那个粗莽的项籍!把《地藏经》、《心经》抄写一遍!”

静怡不服气地说道:“项羽怎样?难道不是惊天动地的英雄么?那两部经,女儿已经抄写过了的。”

“那就再抄一遍!”崔希逸怒火飞腾地吼道。

崔希逸懊恼于孙诲,更气恼女儿的妄想。美丽、恬静的崔静怡,只好招到父亲的呵斥。父女二人的争执能否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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