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博恒仰望夜空,心里悠悠地念道“昔日的那些曳落河,你们在哪里啊?你们已经战死了么?你们老了么?还能拿得动刀枪,再来杀死草原上的那一家人中,唯一活着的阿史那么!他,已经长高了,长大了。你们来罢,快点来罢。”

不知怎么,自己的眼泪却被夜里寒凉的风吹落了下来。

他大声对身边几人说道:“快些走!”然后趁着自己威武地手指前方的时候,他顺势把流到嘴边,那咸涩的泪水抹去。

“阿史那,小点声!这个时候你还粗声大气,不怕被发现么?”曹世宇赶紧低声劝阻道。

“不用怕,现在只有你们几个兄弟了。阿史那发誓:就是自己死,也不会再让你们受到伤害!”阿史那博恒看见曹世宇那惊慌的样子,豪气大发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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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看着静怡捉摸不定的神情,心里知道她既气愤阿史那也还是怜悯他、惦记着他;知道她既伤心父亲的受辱受伤,也还是期待眼前发生的都是一场梦幻。

“谁没有年少时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呢?偏我的宝贝这样执拗,只是苦了自己。我年少时不也是骑着马,在原野边奔驰边大喊大叫而被父母喝骂么?那时心里委也是屈得不得了。”李氏一边叹气,一边于诉说自己往事的同时,暗中劝导崔静怡。

“但当听到家里人说要把自己嫁给正直有为的崔希逸时,心里是多么欢喜啊。当时就想,若是因此而放弃自己的梦想,自己也是毫不在意的。至今想来,自己的眼光是多么犀利啊。”李氏说到这里,脸上顿现神采,心中暗自庆幸。

再看看坐在一边暗自神伤的崔希逸,想到他多年来不仅呵护家人,又能在混浊官场保守难得的清白,李氏不禁挺直了腰,很是自豪。

但是看到静怡,她又觉得伤心不已。

“这娃儿偏是对项羽虞姬故事动心,偏是对那胡族勇士动情。我们因为宠爱她,也未强加约束,却落得如此。真是造化弄人啊!崔希逸的伤那样重,明日就要启程赶路,能受得了么?怡儿现在,更是伤心欲绝呢。早知如此,或许早嫁了那个孙诲,也不会迭生意外。”李氏暗想着,也忍不住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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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诲得知自己将要与崔希逸同时返回的消息,虽然早有对自己运命的猜测,此时也还是忐忑不安。

“崔希逸这样快就被调任洛州,看来,陛下还是对矫诏发兵的事耿耿于怀的。自己恐怕也是在劫难逃了,又不知赵惠琮怎样了?他若安好,还能替我拦挡一下,我的性命还能保存。但若说他也自身难保,我必死无疑了。”孙诲辗转反侧,坐卧不宁。

想起崔希逸,孙诲心里现在颇多愤慨。不过是个腐儒装作名将风流罢了。枉我多年听命于他,为他鞍前马后!上阵为他遮蔽刀箭,平日为他操心谋划,现在更是为她做了替罪羊!

边疆兵将,哪个不想建功立业、扬名万里!非要他来阻拦!

赵惠琮主张发兵,自己也是跟从的,崔希逸不也一样么?他虚伪卑怯,把责任都推在了我的身上,让我一个小小的傔史、跟他要好多年的兄弟,替他担责!他却仍然坐稳节度使大位!

孙诲恨恨想道“好在上天有眼,他也被调职了。哎,到底是身处清贵,他只不过是调去了洛州,还是可以做名义上的高官。而我,一身本领、满腹情怀,却只能做他的替死鬼!苍天,公平么!静怡,你来说说看!”

孙诲不禁为自己未得大展宏愿,未能封将拜相,未能抱得佳人而大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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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再说什么都已无益。我们明早还要赶路,都早些休息罢。”崔希逸实在疲乏,只得缓慢地站起来,又对静怡轻声说道,“那人的物什,就先留在你这里。”

静怡又是伤心,心想“这是父亲对自己的宽爱,是怕自己既伤心阿史那博恒的离去,又愤恨他伤害了父亲而纠结自责。父亲啊,女儿怎能如此令您为难?”

愁肠转回,她低声哭道:“这些物什,就丢到一边好了。我再也不愿见到!”

崔希逸淡淡地说道:“陶渊明在他的《归去来辞》中写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我们虽是回程,但仍然是新的路途。都要省悟自身,不枉日月穿梭。”

也不待李氏和静怡再说什么,他自己去收拾书卷了。

李氏急忙令侍婢把阿史那博恒的物什都扔掉,又看着静怡仍是呆坐,心里不忍再令她烦躁,也叹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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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仍然高悬,繁星低得就像是压在头顶上。

说到底都是虚幻的。阿史那博恒这样想。自己捅破了如梦如泡的虚幻,把铁一般寒凉的真实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人生,或许就是这样罢,都是寒凉如这即将来临的清晨一般。虚幻地给你期待太阳升起来,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时候,再真实地把黑夜的寒凉丢还给你。

天色似乎更加黑暗,但几人都知道,黎明即将真的到来了。

往日期待黎明,是要开始一天新鲜欢快的生活。而此时,这几人的心中,只有更加恐慌。

曹世宇低声说道:“天快亮了,河流的水声也小了很多,好像身边的港汊也多了。”

“是该转向西行了么?”浑天放问道。

“嗯,我们找路径趟过河道去!”曹世宇说道。

阿史那博恒招呼达昂毋谦道:“达昂,跟上啊。”

达昂毋谦也不说话,跟随在后。

“从哪里过去?”阿史那博恒问道。

“这里芦苇杂草很多,应该是水浅的地方,就从这里走。”曹世宇说道。

“好,你带队。”阿史那博恒说罢,又对浑天放二人道,“你俩在后面,防止水中危险。”

浑天放看他关心的神情,心里也是感动,就与达昂毋谦排在后面。

黎明前的黑暗逐渐散去,一丝微弱的白色光亮,已经隐现在东方。

几人虽然战战兢兢地寻找浅滩渡河,此刻倒也对未知前途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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