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妹妹，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怕吃药，每次都要拿糖葫芦哄着，才肯喝。但其实，大人们每次都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给你真的买糖葫芦。”

柳亦辰望着她静静躺在榻上的样子，仿佛并不是对着一个垂危的病人，而是他青梅竹马的邻家小妹。

“可是你每次都信了他们的话，从来也不怀疑，哪怕是喝过药之后没盼到你想要的糖葫芦，只要跟你说下回上街时一定买给你，你都会笑出来。那时的我年纪尚小，只是觉得你傻得有些太好骗了。现在想来，倒是我愚了，其实你早知道父母不会给你买糖葫芦的，对不对？”

他喃喃倾诉着过往的记忆，好像她随时会醒来，对着自己微笑一般。

而夏雪此时的意识像是游历在身体之外，能看到这屋里的人，甚至屋外的院子，能听见他们说话声，却是模糊不真切的。忽然之间，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唤着自己。

“雪儿！雪儿……”

“娘亲！”她回头，看见自己的生母正站在花圃边上，便小跑了几步奔到她身边。

“瞧你，跑得一头的汗，还是这般不懂规矩。怎么又不记得改口，让其他人听见了，告到你爹爹那儿去，又是一桩是非。”娘亲嗔怪着，眼里却都是满满的爱意。

“这会儿院子里又没别人，不想叫姨娘，就想叫你娘亲。”

“选秀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你也该收收心了，准备进宫的事了。”

“为何大姐二姐不用进宫，非要我去！我不想进宫，我想陪在娘亲身边！”她挽住娘亲的胳膊，撒娇道。

“说什么傻话，这是你爹爹升迁回京来的头一等大事！不要再闹别扭了，一进宫门，我们整个楼家的荣辱可都系在你身上了，给你爹爹争口气！”

“我知道，大姐二姐是母亲的女儿，母亲舍不得她们离开身边，所以才拿我去填数。娘亲你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就舍得我进宫？宫里的荣华富贵就那么稀罕吗？”她说着说着，提高了声音。

娘亲脸色一变，伸手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厉声训斥道，“这些日子，你爹爹是给了你好脸色，纵得你无法无天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口，要是进了宫还这般性子怎么是好！”

却在看见她眼中的光泽，瞬间又心软，“我不求你能在宫里大富大贵，但求你平平安安，无灾无难便好。哪个做娘的，不心疼自己女儿，会舍得女儿远嫁，入了宫门，一道高墙似天堑。娘亲只是妾侍连入宫去探望你的资格都没有，怎么会舍得？可是，雪儿，这是你的命啊，这是你作为楼家女儿的命啊！”

她终于忍不住眼泪决堤，抱住娘亲，一起痛哭了起来。

这是她入宫前几日的事情了，之后她因为姿容出众，顺利过了选秀的第一关留在储绣宫里。再之后呢？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

“娘亲，爹爹……你们不要女儿了吗？别走！”

她在恍惚之间，看到亲人们渐渐远离，微笑着跟自己告别，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她急着想要追赶上去，腿脚却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开步子。

“千雪！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就当是替我好好活着！不要再让亲人跟爱你的人们为你伤心流泪了。”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小雪？”她扭头时看见鹅黄衣衫的女子从自己身旁擦身而过，她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花香。那是她到京城之后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总是喜欢用熏香赶走闺房里的药味，衣裳上也常沾染了各种好闻的香味。

“小雪你说什么？你别走！”她急急唤着好友的名字，可她的身影也飘远了。

忽然她胸口一闷，一阵翻江倒海似的，哇的一口将一口血吐了出来，血色暗沉，紧接着又是连吐了好几口血，渐渐颜色变得鲜艳了。

柳亦辰在旁边看到血色的变化，不由得惊喜道，“有效！这毒血吐出来了！”

可是，夏雪吐完血之后人又倒回榻上，连气息都几乎探不到了，面如死灰，这让他又开始心惊。

几乎是同一时刻，姬康在御书房里批阅着奏折，却莫名地感觉到心烦意乱，干脆丢下朱笔，让跟前伺候的人去太医院探一探消息。

这会儿当值的是小安子，得了令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哭丧着脸回来了，跪在姬康御案前面，“回陛下，洛妃她情况不太好，柳太医也跟着咳了血，其他太医说他耗神过度，一时缓不过来。他们都说恐怕是要准备后事了……”

他的话还没回来，姬康已经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御书房。

“不是说让你们隔两个时辰跟朕回报一次这里的情况吗？为什么主治的太医都倒了没人来禀报？要不是朕派人来问一声，你们是打算欺上瞒下？”姬康一进院门，就控制不住脾气，劈头盖脸地把所有人都骂了个遍。

屋里屋外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没有人敢接这个话头，都沉默着。

姬康绕过人，径直入了里间。

这屋里的热气夹杂着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气让人更加烦闷。

他一眼就看见夏雪躺在榻上，脸色惨白如宣纸的颜色，再探手摸上她的脸颊，才发现这温度冰得吓人。

“谁能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了？”

旁边伺候的药童哆哆嗦嗦地小声道，“之前的药方是从民间大夫那儿拿的，柳大人明明说有效的，可不知为何娘娘吐了几口血之后就成了这样。柳大人替娘娘诊完脉之后，一起身也跟着咳了血，人到现在还没醒。崔大人说他是操劳过度，加之急火攻心。”

姬康坐在夏雪身侧，握紧了她冰冷的手掌，寒着脸，“那其他人呢？堂堂太医院，汇集天下名医世家精英，就没有一个有本事的了吗？”

“微臣以为定是那江湖郎中的解毒方子有问题，才累得洛妃如此！请陛下下旨将此骗子捉拿回来，让他交出解药来！”

姬康皱紧眉头，正欲发作，听外面有人急急来报。

夜公公站在门口听到了消息之后，脸色一沉，赶紧入内，附耳跟姬康说了几句。姬康更是松开手，站起身来，周围的人瞬间能感受到来自帝王的威压，不由得将头低得更低了一些，根本不敢被他的眼风扫到。

“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动手，真当朕是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