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康深吸了一口气，来回踱步，恨不得一脚踹在这季老头的身上。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非但不能，这废后的诏书也写不出来了。

当初他能瞒天过海将夏雪接进宫来，入驻坤宁宫，坐上后位，也就是因为所有人都以为温氏与燕王侍妾一起丧命在祝庙。季相默许了他的做法，只要保住温氏一族的荣耀，具体是谁坐在后宫之主的位置上，他们这些大臣们真的不是太关心。

可也正如季相所言，温氏是真的死了也就罢了，只要她活着一日，这后位都得是她的。

这是先帝的遗愿，姬康就算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也得认了。

大历朝最重孝道，他身为帝王，可以不仁，但不能不孝。

夏雪这两天发现周围的宫女也好，太监也好，在她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的，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似的。太医替她把过脉之后，她自己也为自己把脉看了看，胎相并无问题，连安胎药她都不愿意喝。

为何他们还拿自己当病人看待？连她想出去遛个弯，都被盯得紧紧的，生怕她走多了几步就把肚子里的孩子给累到了似的。

只不过明日她一定得出宫去了，所以才要提前准备着些。

明日是秋秋的头七，虽然她不能提着燕王的人头去拜祭，可无论如何也要送秋秋最后一程。

午后，姬康还在前殿忙着政务，她在屋里琢磨着该是用借口明目张胆地出去呢，还是找机会偷偷溜走。只听见窗外有人小声聊天。

“这回邕山祭天的名单出来了吧？你觉得咱们有可能伴驾吗？”

“谁知道呢，夜总管又不在，也不知道陆公公是怎么想的，乾清宫的人本该是最有资格的吧。”

邕山祭天？夏雪的心思被吸引到窗外的对话上去了，也对，算算日子快到沐月节了。

这一年一度的庆典，本该由帝后一起登邕山祭天的。温皇后如今还被禁足在坤宁宫内，大概是不会随行了，更何况她的身子也不允许啊。

不知道姬康会选哪位妃子代替皇后与他同行。

忽然窗外的人停止闲聊，慌张起立，像是走出去迎接什么人。一阵脚步声之后，夏雪还在好奇是什么人来了时，就听宫女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溪妃娘娘来探望姑娘了。”

“行了，你们不用在这里候着了，我跟你们姑娘是旧相识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韩溪月已经绕过宫女，径直从外面进来了。

夏雪扶着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相迎。

“你坐着吧，听说前几天你在温皇后那儿吃了苦头……”她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何苦去招惹她呢。”

夏雪苦笑着，这还真不是她想去招惹皇后。

“我没事，能吃能睡，能跑能跳，你们不必当我是病人一样。”她努力想要展示自己现在活力十足的模样。

韩溪月回头示意自己的两个婢女在门口守着，然后走到了夏雪身旁，拉着她重新坐下来，“你以为我是来探病的？本宫如今可没这个心思，忙着伴驾的事情还不够我累嘛。”

“你要同陛下一起去邕山？”夏雪难掩意外的神情。

韩溪月在后宫中虽贵为妃位，但资历与年纪都还太嫩了些，姬康为何会选她做伴驾呢？难道就是因为韩溪桥之前打了胜仗，快要回京了？

“不止是我，还有你的好姐妹兰妃。”韩溪月语气中夹杂着些许讽刺。

夏雪抽了抽唇角，曾几何时她确实与兰妃情同姐妹，只不过两人也是越行越远，生分了许多。

“陛下选了你们俩同伴驾去邕山，那一定很热闹。”

“热闹什么呀，我才不乐意去爬山呢。听说后半段的祭奠，要自己亲自沿着石阶一阶一阶这么走上去的，光是想想，我就已经开始犯愁了，可又不能抗旨。”韩溪月话是这么说，但脸上的神采飞扬，心里还是痛快的。

毕竟伴圣驾出行，这种荣光，后宫里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这次去邕山，她们可代替的是皇后的位置。她背后是义勇侯府，这份量自然不用说了。而兰妃的父亲方大人亦是朝中武将，掌管京畿守备营大军，都是不容小觑的。

夏雪不仅回忆起一年前的沐月节，她被赐婚嫁给韩溪桥，正在南下的路上，而姬康在祭天途中改道也跟着一起南下，都不知道去年的祭天最后是如何完成的。

只是这短短一年过去了，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再回首时恍若隔世。

“你该不是来向我这出不了宫的炫耀吧？”夏雪半开玩笑对韩溪月说道。

韩溪月这才收起表情，认真起来，“当然不是！你不是跟我说过，这宫里有人对陛下的饮食下了手脚，让我去好好查一查吗？”

“你查到了什么？”夏雪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韩溪月从袖中取出一份详尽的记录给她看。

数页纸张上记载的都是这半年以来后宫妃嫔们沾手送到姬康御案上的饮食，其中大部分都是送来之后姬康不曾动过的，尽管如此，而被姬康动过的吃食也有二十来次，多是些汤羹或者参茶。

夏雪稍微翻看了一下，其实只要关注姬康出事之前的那个时段就可以了。

只不过因为后来燕王监国，把御前的人都调换了，除了小陆子代理了夜总管的差事，要重新找回其余的人，再去核对这些细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韩溪月能查到这种程度，算是相当厉害了。

夏雪不禁很是佩服地连连点头，“你当真是下了血本，才弄到这些记录吧。”

“那不然呢，要不是起居郎的记录都不见了，我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功夫。你倒是看看，有哪些可疑的点，帮我筛一筛，我再去细查。”

夏雪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记录上。

对着这些文字，她仿佛看见了姬康专心致志地处理朝政时的画面。御书房外端进来的茶点，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甚至好多时候都废寝忘食，连传膳都得夜公公再三提醒着。

他面前是堆积成山的奏折，每一本都需要他认真以对，看了又看，提笔时还需谨而慎之方才落下朱批。

“这里面送得最多的，是怡妃吧。”夏雪用指尖划着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