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章

空白的书页无风自动，伴随纸张翻滚，一段段文字逐渐浮现覆盖了原本空无一物的页面。

蜷缩在沙发上的一团凸起扭动了一下，薄毯摩擦过沙发的皮质，露出底下苍白到近乎惨白的肤色。

似是察觉到异色，莎莎翻动的纸张悄无声息地合拢了，安安静静地落在桌面上，和瘫乱的漫画书轻小说混迹在一起。

比起咯人的硬床，Dasein更偏好软床，挑选的沙发更是软的能让人整个陷进去。

结果因为沙发实在太柔软了，好久没合眼的Dasein实在懒的起身换个打呼的地点，裹了件毯子直接两眼一闭。

问题也就出在这里。

人的骨骼是有曲线的，躺在过于柔软的床上只会让脊椎维持在一个紧绷的弯曲状态得不到放松，腰酸背痛加之血液循环不畅，天还未亮，少年就被缺氧的大脑神经强行唤醒了。

Dasein呻/吟了一声，揉着太阳穴披着毯子从沙发上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凉水醒神。

新买的绷带十分对得起它便宜的价格，不仅韧性不佳，透气性似乎也不怎么样。

不过是缠了一整天没有在睡前换上新的绷带，缠着绷带的身体部位已经开始起燥发痒。

少年神情不耐地摸开了台灯，打算拆下绷带让皮肤透透气。

灯一开，观察力敏锐地Dasein立刻发现了桌子上多出来的一本书。

“完全自杀手册？”

Dasein挑眉。

说到完全自杀手册，Dasein的印象是记录着许许多多参考了法医学后分析了自杀方式可行性的一本书。

他家里书架上也有一本，不过封面是一具敞开的棺材，封底颜色也是严谨的黑与白。

而桌子上的这本“完全自杀手册”，无论怎么看都和太宰治手上那本一摸一样。

穿越总不会还附赠随身物品吧？

他喝了点水，随手翻开了红底白字的书页。

“啊咧？”才翻开第一页Dasein就起了兴趣。

这哪里是什么“完全自杀手册”，这是他放在书架上的文豪野犬实体书呀！

手指还未来得及翻到下一页，异能力的蓝光宛如缎带包裹着书，刚才还字迹分明的印刷体顷刻间模糊地像是打翻了墨水瓶里流出的墨水一样。

这是他的异能力人间失格造成的效果。

因为小说里的剧情在这个世界意味着命运，所以这本轻小说的实体书跟着他穿越后升华成了书？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这本书会和“人间失格”共鸣出特异点。

虽然书上的字迹已经无法辨认，但Dasein也一个照面就发觉了某种规律。

他刚接触书的时候确实看见了文字，也是由此才确认这本书是文豪野犬小说的实体书。

如果当他看见了文字，人间失格才与书产生了反应。。。

Dasein继续翻到下一页，书面上所有的文字全部黏糊成了一团，但就如他预测的，只有当他将目光聚集在字体上的时候，字体才会出现变化。

所以只要不将目光聚焦在字体上，他还是可以做到阅读的。

用眼角的余光记录下朦胧的字体模样，再在大脑中分析一撇一捺的具体走位，这样的方法这个世界上能办到的人比凤毛麟角还要稀少。

他玩味儿地又翻开了下一页。

但手上的书似乎有着某种读心的方法，一发觉Dasein仍然可以阅读后本就无法辨认的字体干脆离家出走了。

书页灰蒙蒙一片，盯久了还会产生头晕目眩的错觉。

“切，不给看就不给看。”Dasein嘟囔了句，随手将书塞进了书架。

虽然只是粗略一瞄，但他还是窥伺到了一些东西。

“书里没有我和中样呢。。。”

“所以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你记录的只是书外人写下的东西，还是书外的世界成为了你的文字？”

如果是前者，执笔的人是谁？更高一维度的人？那他和中样这是降维了？还是说他们的世界也只是同一维度中的其中一个，毕竟所谓三千世界谁也说不清会怎么发展。

而他和太宰治的重叠度也确实非常的高，假设他们本就是异世界的同位体。。。

如果是后者那么为什么字里行间没有他和中样的存在？是因为剧情的参与度不够吗？

“中样在武装侦探社的话，我可以去港口黑手党。。。”这样也可以近距离观察一下中原中也和中样的关系。假如同位体的设想成立，这个世界与他们世界相似又不同的人肯定不止他们两个，中样在武装侦探社观察的话，Dasein可以借助港口黑手党的人脉观察世界。

相信森首领会很开心复得一份人间失格。

于是第二天Dasein摩拳擦掌接下了武装侦探社的工作，想借着任务的由头去碰瓷港口黑手党，把自己先暴露在港口黑手党的视线里，再继续下一步计划。

结果这个想法还没开始就被大侦探乱步戳穿了。

Dasein举手投降：“我又不会危害到侦探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们相安无事好不好？”

江户川乱步指着Dasein对太宰治说：“他想投敌。”

Dasein：。。。

嗯嗯，于是计划还没开始就泡汤了。

那就只能换个法子试验书的内容了。

于是就有了当时中样与白虎对战保护了谷崎奈绪美和春野绮罗子。

Dasein指导着中样和白虎对决，一边翻开了书。

果然如他所料他们参与剧情的同时，书上也出现了对应的文字。

一行没有他与中样存在的剧情率先浮现，随后被有他和中样参与的剧情覆盖，一闪而过，再恢复成了空白一片。

还不够。

Dasein想。

于是再有了试图绑架梦野久作。

梦野久作的绑架非常成功，但是谁也没有预料到后来的事情。

被直球击晕的Dasein跟个鹌鹑一样缩进了自己的安全圈，对着涓涓河道来了个信仰一跃。

虽然是自己先不着调，但Dasein仍然把中样骂了个狗血淋头。

问就是中样的锅!

都怪蛞蝓没有脑子，就这么轻易放跑了梦野久作，让他之后的算盘打翻。

因失败而对自身的怀疑，那副丧意箍紧了心脏，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做不到。

不行的。

但是。。。

但是这是他必须做的事情。

如果只有Dasein一个人，他是怎么都不可能有上进心的，毕竟在哪个世界都是迟早要死，哪个世界往生都问题不大。

所以，蛞蝓去死。

这样他就不用努力了。

Dasein重新振作了起来，计划了第三次试验，假如将港口黑手党与武装侦探社合作的前提先一步化解，可不可以造成足以改变书上内容的影响。

他应该是成功了。

为什么用“应该”这样不确定的词汇呢？

因为他和中样成功让港口黑手党没有必要再和武装侦探社合作。

但是他们仍然默认达成了和平共处的模式。这么一看，合作与否似乎都没能对结果造成影响。

全身麻醉药效刚过，从武装侦探社医疗室跳窗后，Dasein悠哉悠哉地找了个视野开阔的蛋糕店坐下。

在横滨开店的老板都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哪怕刚经历梦野久作异能力暴动造成的丧尸围城，蛋糕店的老板依然敞开了大门做起生意来。

Dasein点了份酒心蛋糕，翻开了随身携带的“完全自杀手册”。

最开始的几页是灰蒙蒙的一片。

其中夹杂着墨水模糊的几个段落。

但翻着翻着，墨水逐渐清晰了起来。

还未发生的未来，字迹分明端端正正地像是一部轻小说那样摆在Dasein眼前。

“我就知道。”Dasein摇晃着咖啡勺，他继续往后翻，“我就知道。。。总会妥协的。”

“毕竟要在大纲被改后继续按照旧大纲续写正文剧情是一件耗费心力的事情啊。”

Dasein翻着翻着，翻到了空白的页面。

被墨水糊掉的是他和中样参与的剧情，字体端正整洁的是原著剧情，那么空白的这一页就是书允许他亲自修改的故事了。

“了解。”

“我会安分守己的，也会好好为你圆上逻辑的。”

Dasein一口闷掉了跟中药一样苦涩的凉咖啡，眼角带笑合上了书。

。

但他从未想过。

自己的世界也有“书”存在的可能性。

不，或许是想过了，又因某种原因而放任这个想法犹如指尖的水流逝去。

因人间失格的阻碍性无法在“书”上书写文字而骗中样写下了Dasein想要实现的东西。

却在过程中发现了只有他感受得到的共鸣。

当书依照他的意愿扭曲着世界，那如同共享着心脏一样的奇妙感觉甚至令他有种自己可以随意操控世界走向的可怕傲慢。

真是个危险的东西呀。

Dasein想着，直到发觉不对的中样停下了笔。

当中样停了笔，书却依然记录着Dasein说出口的话语。

文字像是被赋予了生命，排着队出现在它应该出现的位置。

名为命运的线纠缠着文字，扭卷变换了模样。

当Dasein说的话被书承认，以正文的形式替代了原文剧情，与书里的文字一同被看不见的丝线攀附的Dasein一阵恍惚。

「有这么一个人，能包容我的所有黑暗，无条件的喜爱我。」

「单单好学生这样的标签也太无趣了吧，不如这样，抽烟酗酒斗殴逃课早退都沾好了!但是屋资紧张校方还是将我们安排在了一起。」

「光样光样光样光样w名字奇奇怪怪但是怪好听的！」

「这一次一定万无一失啦！」

「期待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但抱着期望再失望这样的经历一次就足够撕心裂肺，再来一次的话，我大概会崩溃吧。」

「那就这样好了，DaseinOsamu对此毫不知情。」

——直到再一次地使用这份力量。

连太宰治的同位体这样的可能性都考虑过的Dasein是真的没有想到。

他就是“书”。

【Dasein越笑声音越大，在无人的夜色中这笑声还有些瘆人。

“哎，光样，真是奇怪的名字。”

中样气闷，郁闷地说：“又不是我想叫这个名字的！”

“你这是什么眼神？”中样轻轻锤了他一下，“别搞得好像你很自责一样。。。又不是你的事情。”

“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会无条件包容并爱着我的人，那一定是像光一样捉不透却又真实可以看见的东西。那我也要回报以尊敬所以才叫‘光样’。”

Dasein笑着笑着，有什么湿润了眼角。

“喂！Dasein！”中样急切地拽着Dasein的袖口，掰过了Dasein的头，与他对视。

Dasein没有反抗，但中样却更加的焦急了，他严肃极了，语气间甚至第一次对Dasein产生了温怒的情绪：“你做了什么？Dasein，你做了什么？”】

是书成为了他，还是他成为了书，已经是Dasein不想追究的事情了。

当他终于说服自己。

当他终于鼓起勇气。

当他终于对未来产生了期待，不思考失败的可能，不顾忌令人恐惧未知。

当他终于下定决心想要与在意的人开始一段认真的不以死亡为目的的恋爱。

却偏偏在他终于看到拥抱幸福的可能性，终于对世界产生希望的这个时候，告诉他。

他爱上的是他笔下的人物。

是他触手可及却不该触及的谎言。

是一场镜花水月。

是他自己给自己构造的一戳即破的囚牢。

是他想要逃离孤独而创造的，名为希望的绝望。

【“没办法呀，Tsuya。”Dasein轻声细语地说，“我全部都想起来啦。”

“像我这样的人呀，果然不配拥有幸福。”】

——happybad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