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大海哼着歌，处理着手头上的事务。在他看来心情愉悦的曲调，却没有让顾萍松懈下来。

她盯着受害人的照片，手里展开的是当年的卷宗，仍旧钻进案子里出不来。

包大海停下手里的工作，走到她的身边，说道：“别看了。等到痕迹鉴定的证据出来了，那就能结案了。这个褚燕巡，算是板上钉钉了。”

“嗯。”顾萍口上应答着，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行。你慢慢看吧。”

顾萍听出了包大海语气中的不悦，赶紧解释道：“我现在手上也有个案子，犯罪嫌疑人的手法也是投毒。所以，想通过这个案子了解一下，他们一般心里啊，都在想些什么。”

“哦。”包大海很快接受了顾萍的说辞，“那你慢慢看吧，反正，别太相信犯人的话。”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啊！”顾萍说道。

当顾萍晚上回到家，看到父母在餐桌上念叨着邻里关系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立马放下碗筷，给包大海打去了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要见褚燕巡，现在，马上。”

让她喜出望外的是，包大海并没有提出质疑或者直接拒绝，他叹了口气，说道：“我马上就到。”

他们很快见到了褚燕巡，他看起来已经疲态尽显了，抬起头，遍布血丝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两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就算你们找到证据了，也不用连夜来让我认罪吧。”

包大海看了看顾萍，示意她可以放心大胆地提问。

“今天上午，你和我们说，‘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顾萍刚问出口，就看见褚燕巡来了兴致，他侧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的顾萍。

“这是什么意思？”顾萍问道。

“什么意思？”褚燕巡似乎在对自己提问，他的双眼紧紧盯着桌角的一块缺口，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可能就是有仇必报的意思吧。”

“好。我问你，你的仇，那四个女孩都已经付出了代价。但是，你仇恨的不只是她们四个，对不对？”

褚燕巡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顾萍的脸，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还恨学校，纵容了他们对你的伤害，在你最需要正义主持公道的时候，他们甩手不管，站在一边。他们看着你慢慢沦陷，慢慢陷入泥沼，但为了学校的声誉，他们不得不牺牲你。他们一定给你讲了很多大道理吧，让你觉得，你的牺牲是必要的。结果，等事情平息之后，你又得到了什么呢？升职加薪的机会给了别人，自己只能背负一个骂名，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这样的他们，你不恨吗？”

褚燕巡的嘴唇抖动了下，说道：“恨。”

“恨，所以你为了进看守所，那么多途径都可以选择，偏偏选了在教学楼的饮水机里投毒。就是为了报复学校吗？”顾萍问道。

“可能是吧。当然，也还有那些学生，我也看不过去。”褚燕巡淡淡地说道。

顾萍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她想从他脸上的表情中看出漏洞，但是，他那么坦然，那么放松，似乎完全不在意顾萍眼中的他是不是十恶不赦的人。

“你不是。”顾萍说道。

褚燕巡突然笑出声来，“我不是？我不是什么？”

顾萍被他吓了一跳，包大海咳嗽了声，示意她自己就在旁边，不要被他唬住了。

顾萍理了理思绪，说道：“你不是讨厌那些学生才给他们下毒的。你只是想报复学校，对吗？如果你愿意，何必在饮水机里投放慢性毒药呢？教学楼每天那么多人进进出出，喝过饮水机里水的人也不计其数，只要你愿意，任何药性激烈的毒物，都会造成某个无辜的人的死亡。在校园里发生了死亡案件，还是被在校老师投毒，这件事的恶劣程度远比现在要大。所以，你一再强调，你看不上那些学生，其实就是个幌子。你只想报复学校，所以，你才会对这些孩子下不去手。”

褚燕巡笑着摇了摇头，他说道：“这就是你大晚上来找我的原因？为了证明我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老师？”

“当然不是。”顾萍说道，“我只是在试着了解你，然后戳穿你的谎言。”

“刚刚那种谎言？戳不戳穿又有什么意义呢？”褚燕巡盯着顾萍的脸，问道。

“了解你真正的想法，对我们来说，就是有意义的。”顾萍一本正经地强调着，“你的动机，不是看不上这些学生，只是为了报复学校。”

“好，我承认。可这有区别吗？我的行为造成的结果还是一样的啊！我也依旧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你不记得那几个人了？那个朱明雯，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有孩子了。还有另外三个人，只能说他们投错了胎，认识了不该认识的人。现在呢？你还会觉得我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老师吗？”褚燕巡戏谑地问道。

“对于你是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我可是从不怀疑的。好，你刚刚的话，也就说明了，你对学校方面的仇恨，找到了报复的渠道，也已经实施了报复了，是吗？”

“没错。”

“那网络上那些攻击你的人呢？你也想办法报复他们了吗？”顾萍问道。

褚燕巡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看着顾萍，却没有开口。

“他们可算是当年骂你骂的最凶的一群人吧！我想，当时学校不得不对你做出处罚，不得不像枚棋子一样弃了你，这些人的压迫也占据了很大的理由吧。这些看似无关的群众，躲在互联网的另一端，辱骂你，攻击你，让你前途尽毁，让你妻离子散。你有仇必报的名单里面，没有他们吗？”

“可我怎么报复呢？你也说了，他们躲在互联网的另一端，我要怎么找到他们，让他们为之付出代价呢？”

“你没必要找到当年口诛笔伐你的那些人本人，你完全可以随便找几个人，就像是你对安城医科大学的恨，不也是随意找了那些学生？还有那四个女孩，你也没有直接对她们本人下手。”

褚燕巡微微眯起了眼睛，等着顾萍继续分析。

顾萍渐渐靠近了褚燕巡，压着嗓音问道：“所以，告诉我。我的猜测对吗？”

褚燕巡一脸坦荡的样子，看着顾萍不出声。

“有仇必报的你，也对其他无辜的人动手了吧。你为什么敢做不敢认呢？前几个案子，你都很干脆地认了啊！你的罪行已经够多了，为什么不让你的整个复仇计划完整得出现在我们面前呢？褚燕巡，你做过吗？”

有那么一瞬间，褚燕巡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为难的表情，顾萍捕捉到了，但她不知道褚燕巡在纠结什么。很快，他就无奈地摇了摇头，换上了一副不想多言的表情。

“你这样，我可就默认，你确实做了这些事情。”顾萍说道。

包大海紧张地咳嗽两声，这种默认可做不了证词，他听着顾萍问到现在，还没有猜透顾萍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你就默认吧，我无话可说。”褚燕巡说完，靠在椅背上，一副认命的样子。

顾萍则是一脸严肃地盯着对面这个犯罪分子，包大海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想知道现在沉默的状态该不该打破。

包大海很快就沉不住气了，正当他准备打破这场沉默的时候，顾萍兴奋地站了起来，“我知道了！”

包大海和褚燕巡同时抬起头，看着这个胸有成竹的女人。

“你不承认，是不是因为，这个计划还没有完成？”顾萍居高临下地看着褚燕巡问道。

褚燕巡没想到顾萍的推测，他怔了一下，然后换上了笑容，但就是不回答。

“你已经投毒了，对不对，但是和安城医科大学投毒手段一样，需要时间。”顾萍俯身问道，“你会下在哪里呢？报复学校的时候，是在教学楼的饮水机里。那报复网友呢？网吧吗？”

褚燕巡之前一直处于紧绷着的状态，在听见顾萍推测在网吧时，突然松了口气。

顾萍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她问道：“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告诉我们，在哪个网吧。你知道，就算你不说，整个安城的网吧，我们也会一家、一家、一家地去搜查。你逃不掉的。配合我们的调查，也许还能为你争取宽大处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觉得你的猜测是对的，那你就去一家、一家、一家搜查好了。”褚燕巡一字一顿地说道。

顾萍拍了拍包大海的肩膀，她坚持认为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只不过，真要一家一家搜查，范围实在太广了。于是，他们决定，由包大海安排人手，先以安城大学和褚燕巡的家为圆心，向四周搜查网吧。而顾萍留下来，看能不能从褚燕巡的口中再套出什么线索。现在对于他们来说，是人命关天、分秒必争的任务，两人都不敢懈怠。

顾萍回到了椅子上，褚燕巡看着她身边已经换了个人，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该不是真的一家一家去查了吧。”

顾萍耸了耸肩，“有必要的事，我们都会去做。”

“值得吗？”

“值得。”

褚燕巡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小小的房间里，顾萍偶尔问两个问题，褚燕巡的防备心理很强，都滴水不漏地回答了。他看出了顾萍的意图是希望他在谈话中透露出投毒网吧所处地址的范围。所以，他尽量回答得模糊，或者故意给出错误的答案。两人之间的博弈，在时间一分一秒的逝去中毫无进展。

两个小时过去了，包大海发来信息，搜查没有任何进展，他希望顾萍这边能帮忙缩小一下范围。

顾萍心里也明白，褚燕巡知道她想要什么，并且巧妙地避开了她设下的陷阱，于是，她只能开口问道：“褚燕巡，要怎么样你才愿意帮我们缩小一下范围？”

褚燕巡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你要我帮你缩小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范围？这我做不到。”

“你下定决心要和我们绕圈子了吗？”顾萍气愤地问道。

“我怎么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有承认在网吧下过毒，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我这么做了，我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报仇，对不对？我都告诉你了，那我还报什么仇呢？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哦，我费尽心机安排了这一切，就为了在你们面前坦白，我这图什么呢？”褚燕巡似乎很享受自己占据主动地位，就连话也密了起来。“再说了，你问我要怎么样能帮助你？我现在什么都没了，人也在这里了，无欲无求，你能给我什么吗？你能给我自由？这你说出口我也不信啊！你看看这里？我什么都不缺。”

顾萍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这一步走错了，一时情急，让褚燕巡把握了主动权，也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现在，她要选择沉默了，包大海那边只能让他自己努力了，毕竟面对的是褚燕巡，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

顾萍选择隔一段时间，告诉褚燕巡现在包大海搜到了哪个区，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从而缩小搜查的范围。她知道褚燕巡未必看不出来，但是，她仍然相信人在下意识时的反应。

还剩下甲南、阳德、迎春、浦州四个区时，褚燕巡突然开口，说道：“你们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不是不舍，是不能舍。人命关天。”顾萍说道。

“好。”褚燕巡点着头，说道：“就在甲南区和阳德区里面，你们自己找吧。”

“不能再缩小一下了吗？”顾萍问道。

“别得寸进尺。”褚燕巡说道。

“都已经交代了，干嘛不告诉我们在哪个网吧呢？”

褚燕巡摇了摇头，“你们不是愿意为了一条人命去奔走吗？别浪费时间了。快去吧。”

“我们愿意，也正在这么做！”顾萍说着，也准备起身离开。

褚燕巡沉默了两秒，突然意味深长地说道：“真希望你们当年也是这么认真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