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秋苦月天炎热,和宜房外传来浮生大呼小叫的声音,“玄九少爷,能不能不要打扰我家少爷修炼?到别处去玩可好?”
少爷自从进了玄府,愈发怪,一改往日懒散,整天都在打坐修炼,两耳不闻窗外事,真怕他此走火入魔。
玄姝不堪其扰,一路阴凉徐风穿过红尘走廊,额细汗未泯,她呼出一口热气,茶居距离醉蕊阁甚远,累坏了。
端坐,温杯,沏茶,动作行云流水,极具观赏性,远离和宜房外的叫嚣,得以偷得浮生半日闲。
待暮雨寻来时,已是傍晚,随她到了春深院,却见玄九慵懒地躺在贵妃椅,白玉修长的手持了一串紫黑色葡萄放在唇边,时不时发出满意的品尝声。
玄姝莞尔一笑,在他对面坐下,“小九,你这般忸怩作态,旁人不需多问,便知你是蛇精。”
玄九斜睨她一眼:“哎呀,不扭扭旁人怎知我有杨柳腰?”
玄姝听得此回答,差点无语泪流,忽地好,他的性子随了谁。
似看透她的心思,玄九调皮地眨眨眼睛,曼声道:“我不管模样还是性子都像爹,至于你嘛——”他凑近了她,唇边荡出诡幻的微笑,不等他鬼怪的念头升起,玄姝立即抢先回答:“我不像你。”
玄九哈哈大笑,掀开斑竹帘折身往内堂去了。
见绿篱好,想问不敢问的样子,她风轻云淡,似有所思回答:“他的玩世不恭,藏了很多秘密。”
绿篱茫然,玄姝便笑着摸摸她的头,“小九素来贪玩,你切莫着了他的道,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绿篱登即肃穆答道:“少爷虽爱玩闹了些,心地还是好的。他很爱很爱小姐呢,为了小姐什么都愿意做。”
生怕小姐不能明白少爷的苦心,招出什么误会来,到时他们很难为。
玄姝笑意入了眼,斑斓好看。我——也很喜欢这个哥哥。
星空轰雷,像是平地一声雷,惊住正准备入睡的玄九,他心下惊疑,正值夏季,又没有下雨,怎会打空雷?
醉蕊阁方向随之传来轰塌声,玄九披外衣匆忙走出披锦屋,穿过伫霞回廊,远远看到醉蕊阁的窗户被打烂了,玄姝一脸茫然看着自己的手,方才她根本没有要打破窗户的意思,怎么会……
她没办法控制自己力量,玄九推门走进,问了一番后,掐指一算随即大惊失色,恐惧道:“小姝,你的天劫——到了。”
赢只赢胜负,输却输陌路。玄九安抚自己内心波动后,坐在椅子沉默,他怕他一开口,止不住的恐惧神态会吓坏小姝。
她阴寒之毒刚被抑制,尚且没有突破黄阶,怎么抵御如此声势浩大的劫难?
刚从鬼门关走出来,还来?也太倒霉了吧?简直欲哭无泪。默默地为他倾注一杯冷茶,玄姝在他身旁坐下,问道:“都有什么劫难?”
玄九转身看了她一眼,轻声叹气,牵起她的手,哀伤说道:“有风、火、雷、虫……”
说罢,竟然再三哽咽,几欲说不下去,他无法想象亲眼看到她陨落,无能为力之后的心如刀绞,他怎么接受?“前三次你已经轻松度过,所以这次是虫噬。”
玄姝想了一会,疑问:“四次?这么说我差不多两千岁了?”感觉好难接受,她分明只活了二十五年。
玄九薄怒:“注意重点!”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玄姝原不想他哀伤过度,却没有解释,径自问道:“是外面很多很多虫爬进来咬我吗?”
“那些小虫子不入眼,你一尾巴能扫完。”
玄九喝尽杯冷茶,凉如心里,月光明媚,劫难不知何时至,无能为力,只能提早告知。
玄姝等了许久才等来回答,玄九从袖子里拿出药瓶递给玄姝,瓶面写着静心丸,正色道:“此虫非自然界之虫,是体内滋长而出,在皮肤血管内缓缓爬行,一层又一层……”
玄姝打了个激灵,忍不住来回扫了扫手臂激起的鸡皮疙瘩,仅仅只是想象画面,已经情不自禁感到头皮发麻。
玄九抬眸看她诚挚清澈的眼神,愈发不舍,自顾自说道:“此虫也可称之为心魔,熬到天亮即可。跨过这一道坎,又可活五百年。”
“要是跨不过?”
“死咯。”
如此干脆利落的回答,背后隐藏的心酸无人可知。虫噬之苦,他早已体验过,能给予小姝一点心得,他当年遇劫是黄阶,小姝这关着实难过。
忽略心胆怯,玄姝呼出一口气,尽量轻松道:“不是熬阳光吗?我忍还不行吗?”
“小姝,你切莫小看了这虫子,雷劈还可怕。你要记住,不管多想抓破皮肤,你都要忍着,一道抓破,你控制不住,永无止境,血流干了也等不到天亮。”
玄姝点头表示明白,重新倾注冷茶,漫不经心问:“小九,你多大了?”
持杯掩面,遮盖心的忐忑不安,但愿不是最后一次相见。
玄九饮尽冷茶,口渴的喉咙得到滋润,似乎不再那么害怕了,淡漠回答:“三千五百。”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啊!老妖精!”
玄九闻言欲泣,恳切地拉着她的手,泪涟涟回应:“小姝,我不老,我只相当于人类二十余岁。”
小姝竟然嫌我老,好伤心。说罢,他呜呜呜地回到披锦屋兀自伤心去了。
玄姝全程茫然,被他握过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不知所措,扭头看云兮,方才发生什么了?
云兮扑哧一笑,放下手人参汤,“少爷爱惜容貌,最怕别人说他容貌的半点不是。”
忐忑天明后,玄姝来到披锦屋送他一件木槿紫镂花鱼油锦衣,慢慢在他眼前展开,说道:“唯有小九能配得此衣。”
玄九闻言登即翻身坐正,大喜道:“当真?”
玄姝点点头,玄九推她出内厢房,迫不及待换新衣,嘚瑟好几天。
玄姝掩嘴失笑,他真好哄。
“少爷便是如此,高兴时说什么都好,若不高兴了,才不理你咧。”绿篱道。
虽说如此不顾感受,但只要他狭长的眼神往你身一斜睨,再柔软地撒个娇,便不记得他做了什么,只想一个劲地对他好。
少爷是有这样的魔力,令他们又爱又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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