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安怎么也想不到,他床单都换完了,怎的下了个楼打了一圈招呼,现在就跟顾卓越站在一个房间里大眼瞪小眼了?

除了身在白城的顾家本家人,没人知道他们俩结婚,就连当初顾爷爷签下一纸合约的事,由于年代久远,还记得的人都少之又少了。

头先还要多亏了顾卓越反应快,抢在前面接过了话,要不然他怕是要被顾远达也安排去睡酒店了。

只是那一声“哥”,叫得当时在场的知情人无不尴尬的。

参加怀德校庆时,有顾希芮在,他们俩的直接沟通很少。

而眼下这房门一关,两人单独处在这个拘谨的小空间里,气氛就奇奇怪怪的。

“那个……”顾卓越见他垂眼不吭声,嘬了下牙,尝试着开口,“你喜欢……床还是沙发?”

被打断思路的林卓安眼皮一撩,眉峰一挑,淡淡的、慢慢的从薄唇间挤出一句,“……兔崽子。”

“这话,问过多少女孩子了?”

“没多少……”顾卓越挠挠额头,马上反应过来,“……不是,我特么就没问过!你想什么呢!”

林卓安面带笑意抱臂,轻抬下巴,“那……你又想什么呢?”

顾卓越有点懊恼,终于体会到了林卓安刚回来时,顾希芮偷偷对他吐槽过的感觉。

明明这家伙一别经年,早也算不得哥哥,可怎么只要他一出现,日常耀武扬威吆五喝六的顾卓越和他小姑姑,就马上乖顺软怂,一身傲骨瞬间粉末性骨折被吹散在风里了。

顾希芮好歹占个辈分大的便宜,偶尔也能老成持重的拿捏个架子,他呢?从小到大被他碾压和支配的恐惧深入骨髓肌理,哪怕林卓安不做大哥好多年,顾卓越都得承认一点,

他就是个弟弟。

方方面面的。

呜呼,好不容易硬着头皮开的口,又冷场了。

“我睡沙发,卓越,”林卓安长腿一迈,在沙发上坐下来,“以前的事,翻篇儿了。”

翻篇了?顾卓越猛然抬头,“以前我们那么对你,你都不恨的么?”

“你现在这么牛逼,就不想……”

“……报复吗?”林卓安替他说完,蹙着眉心笑了,“卓越,我都放下了,你们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在楼下时,林卓安早注意到顾长江夫妻看到他时的无地自容,以及顾远达提出叫那位三叔在家里住下时,他们夫妻自告奋勇的让出卧室。

想来也是为避着他。

“我三岁半左右,被太爷爷领回了顾家,就跟着你爸妈一起生活,也叫他们‘爸爸妈妈’,在你出生前,”林卓安轻轻点头,“他们对我……其实也很好。”

“除了在孤儿院待过一段时间之外,我的童年,一直到十几岁那时,过得都不错。”

“那也弥补不了他们后来对你那么苛刻啊,”顾卓越抿着唇,表情落寞,“我以前脑子太大条了,居然看不出来当时他们教训你的样子,其实是无能狂怒,只能借题发挥。”

“心里失衡的情况下,倒也不奇怪,”林卓安正色直言,“你放心,我没那么圣母,也不是没想过报复,可他们毕竟真心实意的给过我几年的父母之爱,你从小跟我也都是一条心,离开白城、离开顾家后,这事慢慢也就看淡了。”

“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人中龙凤呢?”林卓安突然笑了,“我但凡是认真想报复,也不会派你姑姑出场了。”

“你是说,上次吃饭是我小姑的意思?不是你?”顾卓越没好意思说,他爸妈惶恐了十天半个月,全家都以为那次“比最后的晚餐还鸿门宴”的晚宴,不过是林卓安复仇者上线的开胃小菜而已。

“你高估我了,我这理科脑,真想不出那么多拐弯抹角借着菜骂人的花样来,”他漫不经心的笑着朝隔壁一偏头,“小丫头比我还气,不让她出了这口恶气,怕是要气呼呼的在家憋上几天。”

顾卓越一脸恍然的拍着大腿,“我就知道,顾希芮这小混……”

“蛋”还没出口,脑袋上就挨了一记爆栗。

林卓安毫无愧意的说道,“别没大没小的。”

顾卓越:……

吃过午饭,顾希芮自己回到房间,起个大早,又开了两个小时的车,百无聊赖间,竟睡着了。

晚饭前,顾卓越被使唤去楼上叫姑姑下来吃饭。

“哥你去吧,姑姑有起床气,我才不去找骂。”他躲到一边去。

林卓安泰然自若的起身上楼,心说这小子,除了学习以外,反应都挺快。

顾希芮睡得好好的,突然觉得呼吸困难,眯眼一看,熟悉的俊脸无限放大在眼前。

林卓安稍一用力,咬得她下唇吃痛,登时人就醒了。

“干嘛你……”顾希芮微微回神,动手锤他,“叫醒服务不需要这么情|色吧?”

“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勾着脖子把人给拉坐起来,“来了好多亲戚都在楼下,时间紧迫。”

“别浪,”顾希芮下床拿衣服,回身比“耶”,“就两天,把我当做姑姑来尊敬爱戴,很简单的。”

林卓安答应的好好的,晚上夜深人静时,他还是悄悄摸进了她的房间。

“你怎么来了?三叔公睡了?”顾希芮偷情似的赶紧把门关上。

“嗯,睡了,”林卓安把光着脚下来的小人儿抱起来放床上,自己也掀开被子要躺,“卓越睡觉磨牙放屁打呼噜,我睡不着,跟你拼个床。”

-

翌日清晨,林卓安打着哈欠走出房门时,正巧遇到同样醒来的三叔公。

“三叔公早。”

“啥?穿棉袄?”老头儿把助听器抓在手里,听岔了。

“对,今天挺冷,您多穿点。”

“好好,我知道,今天祭祖得等,不急不急。”

“……”

林卓安抿起嘴唇,扶着老头儿下楼,一边跟他驴唇不对马嘴的聊到了楼下,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时,三叔公突然脚下一顿,“不对……你怎么是从希芮的房里出来的?”

都说“耳聪目明”,五官相辅相成同步接收讯息感知世界。

这老爷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好在是紧随其后下楼的顾卓越,信誓旦旦的保证了一通,老头儿才收起审视的目光,叨咕着“走好几年了感情还挺好”,出去散步了。

顾卓越松了口气,“三叔公年纪大了,时不时清醒糊涂的,应该是糊弄过去了。”

“谢了。”林卓安朝他笑笑,“抱歉”。

“嗐这都小事儿,小姑说了你有难处,反正以后解决了问题,再回来酆城补办呗,这又什么可抱歉的……”顾卓越摸摸脖子伸了个懒腰。

“抱歉倒不是为这个,”林卓安坐下来烧开水准备泡茶,“就是昨晚为了叫你姑姑收留我,说你睡觉磨牙放屁打呼噜来着。”

顾卓越懒腰伸一半,表情一滞,“……卧槽。”

水烧好时,家里人已经都起来手脚利落的收拾了,今天冬至,也是九年一度的大日子了。

吉时一到,村子里的巡游车队、鼓乐队和表演队伍就从村口出发,按既定路线环游一周最后到达古庙前,信众在队伍后面举着香跟着走,顾希芮新奇万分,拉着卓安卓越一起去看热闹。

车队所经之处,家家户户门口都摆着供台压着桌围,上面摆着贡品和鲜花素果,到了古庙门前,整整四条长桌被摆的满满当当的,最中间的供台上摆着猪牛羊三牲,数不清的人虔诚的站在原地许愿,顾希芮也双手持香,默立了一会儿,把香拿去插好。

“对顾府大元帅许了什么愿啊?”林卓安问她。

“不告诉你,”她扭头见顾卓越也一脸好奇的看着她,遂清清嗓子,“行吧,我许愿我的侄子顾卓越,以后睡觉可以不再磨牙放屁打呼噜……”

顾卓越:“草……”

林卓安:“嗯?”

顾卓越:“……是一种植物……”

顾希芮笑得前仰后合,左右两边也都忍不住朗声笑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三个人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数不清的平凡日子里的其中一天。

-

祭拜过顾府大元帅之后,顾家人马不停蹄的赶回老宅,在顾远达的主持之下,开始祭祖仪式。

拜祭祖先自然要回顾一下顾家祖上的奋斗历程。

从顾爷爷的父亲那辈,就因出身穷苦、为谋生路而偷渡下南洋,从在码头上做苦力,慢慢集结了一大帮同乡,开始有组织的替人做工,到后来经历一系列机遇和变迁之后,到了顾爷爷长大,他的父亲已经成为南洋某个岛上颇有威名的制糖大亨,顾家风头一时无两。

再到后来归国,经历一番动荡,生意一落千丈,到顾爷爷独当一面时,恰好乘上了改革开放的东风,买地建房,开酒店开商行,直到在白城站稳脚跟。

浮浮沉沉几十年,其中所经历的艰辛和危机远不是短短几句可以说得清的。

回顾结束后,顾家人按照辈分、远近,轮流到顾爷爷的牌位前鞠躬上香。

顾希芮在前面,低着头默念了半天,之后起身插香,转身回来时,眼睛泛红。

林卓安看着她几不可察的摇摇头。

别哭。

轮到他时,他从手边拿了个精致的匣子,走上前来,跪下。

同样是闭目祈祷了挺久,他插完香回来,打开匣子,里面放着一个上等官窑紫砂壶。

林卓安用那紫砂壶泡上一壶茶,摆在了顾爷爷的牌位前,众人不解,他回身,抬手指指自己眉骨上,那里细看有一道浅淡的疤痕。

“希希以前把爷爷养了很多年的茶壶给刷了,”他看着小丫头笑笑,“这个壶,我替她给爷爷养了十一年了。”

大家不明所以,但听说是养了十一年的茶壶,还是发出啧啧赞叹。

顾长江站得离他很近,沉声纠正道,“卓安口误,是太爷爷。”

林卓安弯了弯唇角,意味深长道,“我跟着希希叫爷爷,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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