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希芮把手抄在风衣宽大的兜里，被男人威胁时，紧紧握住了防狼喷雾。
“喝过的水，两块钱你都知道不能退，那领养回来的小孩子呢？”
话一出口，男人瞳孔一缩，一双怒目瞬间变为惊恐，指着她的食指肉眼可见的蜷了蜷。
那女老板站在一边，几秒钟后一声尖叫，捂着嘴往后下意识退了两步。
“你……你……你是……”她语无伦次，眼睛一刻没离开过顾希芮的脸。
“我当然不是，”顾希芮抽出手来，戴上墨镜冷声道，“是把人退回去太久，连领养的是男是女都忘了吗？”
一听到“领养”、“退回去”的字眼，女老板眼泪唰一下就掉下来了。
“我的小乖仔……他是你什么人？”
“你的谁？”顾希芮眼尾一挑，轻蔑的重复一遍，“你的？”
女老板闻言表情一滞，只剩了捂着脸掉眼泪。
“那孩子……”对她这荒唐的退货要求，男人不用费力便想清楚了缘由，再度开口时，声音像是比刚才老了十岁，气势早就荡然无存。
“那孩子，我们当初叫他小乖仔，他……还好吗？”
顾希芮定定看了他几秒，这男人眉心处有着深深的几条皱纹，像是经年累月的愁眉不展形成的肌肉纹理。
“托你们的福，”她呵声道，“小乖仔他……非常好。”
“他人帅腿长，事业有成，有疼爱他的家人，老婆还很漂亮。”顾希芮笑了，她涂的是很少用的那支正红色口红，烈焰红唇看起来像个夺魂摄魄的复仇女神。
“真是谢你们当年不养之恩了。”
“……那就好，就好，”男人有点语无伦次，女人哭声渐渐有点收不住，可顾希芮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他被你们送回去的时候才三四岁，我想你们大概没脸也没胆去问院长他的情况吧？他哭了几天，好了以后就变了个人似的，我们好好一个小孩儿，被你们两口子弄自闭了。”
“他要是小就算了，三四岁……三四岁都开始记事儿了，哦你们肯定不知道他有多聪明，他在学校大大小小的考试里全都是第一，随便换个地区考试都能拿高考理科状元，当高考状元的爹妈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的，气不气？”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你们夫妻可真是爱的隐忍深沉呢。”
顾希芮知道现在自己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十分刻薄，堪称面目可憎，但只要一想到，林卓安自那之后，不论是到了顾家还是回了林家，不管在外面有多意气勃发，名声如何让人闻风丧胆，骨子里永远藏着那么一块至暗的地方，像是连光线都吞噬的黑洞一般。
她就没法对这两个始作俑者有一丝一毫心软。
“不是的，不是的……”女老板抽噎着哑声开口，“我们当时被催债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假离婚，实在是没精力也没条件多养一个小孩子了……”
“他一个小孩，断了奶也不需要尿不湿，但凡有几件能换洗的衣服、有口吃的都能拉扯大，”顾希芮打断了她，“我就问你一句，如果他是你亲生的，你会因为生意失败了就把他丢了吗？”
“李娟、刘金福是吧？你们租便宜的小房子住，再把自己的房子出租，所以当年你们假离婚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尽量保住财产？你们两个摸着良心说，当时真的就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还是单纯觉得把他——把小乖仔送走，可以节省一份开支？”
她声音越来越冷，字字句句跟卷了冰渣子似的质问。
“……你，你查过我们了……”男人有气无力的问，其实也不需要问了。
“查你们不应该吗？就算养只猫养只狗，也要有点责任心吧？喜欢的时候逗一逗，嫌麻烦了就随便丢掉？”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得来的太容易，就完全不知道珍惜？”
“设身处地的想想，这是什么感觉？离开最依赖最信任的爸妈，”顾希芮伸出两根纤白的指头，“两次。”
那段时间鸡飞狗跳，两口子已经许多年默契的不愿提及，而今被个陌生丫头当面说中，两人皆是无地自容，男人长叹着蹲在地上，深垂着头，黝黑开裂的手虚搭在后颈，周身笼罩着懊恼和无奈。
而女老板的眼泪就没断过，嘴里含糊不清的念着什么“我也不想，我也心疼”类似的字眼。
顾希芮冷眼看着二人，心里的怒意没有半分消减。
世上有太多人的心理问题，都或多或少与童年时期的遭遇有关，只不过没遇到问题时不大明显，若真是能从上帝视角了解到其成长轨迹，或许一切行为都是有迹可循。
友爱孤儿院的院长跟她说过，领养林卓安的那对夫妻当年光鲜亮丽，跟小人精似的男孩子凑在一起，还真有那么点条件优渥的幸福家庭模样。
而眼前这二人，已然看不出半分光鲜，泯然众人。
“能不能……让我们见见小乖仔？”男人把脸从臂弯里抬起来，双眼赤红。
“对对，我们就看他一眼，知道他好好的，就够了。”女人走近她身边，帮腔道。
“不行。”顾希芮坚决的否了。
她怎么可能让林卓安再勾起那些回忆。
“不过，”她正红饱满的嘴唇轻启，“你们可以多看看新闻，尤其是财经新闻，一年少说也能看到个十次八次的。”
夫妇俩对这结果并不觉意外，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摆明了这事儿是过不去。
男人重重的的擤了下鼻子，“那他……打算怎么对付我们？”
“对付你们？”顾希芮摇摇头，拿起桌上那半瓶水，“恕我直言，以小乖仔现在跟你们的云泥之别，你们……都不配他抽时间来‘对付’。”
说完，她扬扬手里的矿泉水，转身往门口走。
“等等。”女人叫住了她。
“你等我一下……”
撂下这句话，女人快速转身往食杂店的里屋跑，里面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没一会儿，那女人拿了个什么物件过来，犹犹豫豫的递到她面前。
保鲜膜包着的一个小布袋还是什么，看不清楚。
顾希芮没接，问，“这是什么？”
“是……是小乖仔的，”女人说，“送他回去以后，我，我在枕套里发现的。”
“你确定是他的？”她问，伸手把东西接过。
“是，”那女人点点头，“被解救送去孤儿院时，就别在他衣服里衬上，孤儿院的人想着说不定人家寻亲的时候用得上，就一直原样别在他的衣服上。”
“我，我也不是不想小乖仔，刚开始我还自己坐了几小时的大巴车去看他一回，后来……后来我没敢进去。”女人说着又抹起了眼泪，“那时候太苦了，每天被一群人催着要账，我跟我男人天天吵架，吵完就哭……你说的对，人家那些家里几个娃的，乱七八糟的也都带大了，哎……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了。”
顾希芮小心的挑开包裹得粗糙的保鲜膜，那边女人的声调稍稍平稳了些，说出这些年深埋心底的愧疚，似乎也是种自我开解。
“……后来再发现了这个，腾出空想送回去的时候，院长说小乖仔已经被另一家人领养了，就没能还给他。”
“正好，姑娘，你就替我们转交给他吧，我们其实也没什么颜面去看他的……”
顾希芮终于完好无损的把保鲜膜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一个红丝绸小布袋，上面绣着一条小小的龙，和下角“平安”两个字。
她眼眶一热，反过来倒了倒，果然，里面还有个折成莲花形状的黄纸，那是什么，顾希芮再清楚不过了。
“他知道这是个……护身符吗？”顾希芮问。
二人点头，“告诉过他，这是要他平安的。”
顾希芮声音哽咽，“所以……在你们因为债务焦头烂额的时候，在你们打算把他送回孤儿院的时候，他把身上唯一重要的、可以叫人平安的东西，偷偷塞进了你的枕套里……”
“对吗？”
二人已然说不出话，片刻之后，女人再度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顾希芮把护身符仔细收进包里，
“……请问，你是小乖仔的……”男人虽然心里大概有了个答案，还是忍不住想问。
顾希芮抬眼看了看夫妻俩，“我是他太太。”
-
一路从高速上飙车回到白城，已经是晚上了。
顾希芮饭都没吃，心情郁郁的回到翡翠湾。
在地库等电梯时，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林卓安一下午都没打过电话，也没信息，手机里推送了林氏今晨刚签下一项收购协议，年底完美收官的新闻，想必又是忙到起飞的节奏。
想想大侄子还蛮可怜的，都做到龙头企业的总裁了，年底还得冲业绩。
她点开微信，打开置顶的对话框。
【Siri】：吃了吗？
那边秒回。
【顾门林氏】：还没，你呢？
【Siri】：也没，那一会儿视频吃个饭？我马上到家。
【顾门林氏】：好。
【顾门林氏】：想我了吗小丫头？
【Siri】：超级无敌霹雳螺旋想你～
【顾门林氏】：……今天嘴有点甜。
【Siri】：不甜不要钱。
发完，电梯“叮”一声，停在她家的楼层。
顾希芮刚刷了指纹锁打开门，过道的指纹锁却没有亮。
灯泡坏了？
她低头在手机里快速查找楼面管家的电话，没注意到门后的黑影。
门一落锁，她猝不及防的被一双手臂箍紧按在墙上，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就被人急不可耐的吻上来。
还是熟悉的气息，还是熟悉的触感。
她竟然破天荒的主动抱紧他，努力回应着汹涌澎湃、一路高歌猛进的唇舌。
长久而激烈的一通深吻之后，她轻喘着靠在墙上，林卓安意犹未尽的轻吻她的唇角、脸颊、眼尾、眉梢，最后落在她的耳垂上。
“嗯，没骗我，今天是真的……很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