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获悉阿兰不喜他行盗以后，当时正值他名声大噪，各类小道消息疯传的时候，他人却在江湖中悄然消失。

五十七年里，江湖人称其为携妻归隐，好不甜蜜。

可实际上，阿兰人在皇宫，在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就在她身边侍奉。

无影人在宫外，他一直在等。

他不急，阿兰为他急，告诉他，“找一个貌美贤良的女子成家。”

他就是不听。

“我的爱，一生只能有这一次，如果最后不是你，也不能是别人。那样做，谁都对不起。”

等到人终于来到了他身边，却亲眼看着她毒发，束手无策。

终是天人两隔，未能长相厮守。

“运良…我死得其所，别为我难过。好好活着，带着我那一份。”

在痛苦煎熬中活了十八年，尽管总是产生自我了结的念头，他做到了。

“有生之年不能伤太后娘娘…分毫。”

他食言了。

“戒赌。”

他也食言了。

“十八年了，日日夜夜。

阿兰，时间过得真慢啊。自你走得那天算起，已经有十八年了。

太后啊太后，我的挚爱，为你奔波、卖命，牺牲了许多。她走之前还要我立誓此生不来找你为她寻仇。可是你呢！你用你的猜忌和疑心杀了她。

你还给我的，怎么能是一具尸体！

你何其可恨啊…

我守了十八年的诺言。

濒死之前，还是不能忍下心中怨恨，我要给你做一份挥之不去的噩梦，让令你恐惧一直想摆脱的事成真。”

自那日慈安宫初十夜里走水后，太子太子妃等人找到消失又突然现身的太后，太后便时常自言自语，神经兮兮。

而且，无影打断了她的腰背。这下莫说是折磨她多年的腿疾，便是翻身动一动都要教人日夜守着伺候着了。

至于无影为何只断了她的下肢，却未取她性命，去地下问上一问，许是能有解。

无影行刺太后，那只黎钰时曾亲眼看见他戴在身上的银铃铛，当时却并未戴在他身上。

而且，他面部被烧伤，面容难辨。不知是出自意外，还是他人所致。

没有明确线索，此人身份存疑。

那夜，行盗者将元津侯的金铃和太子赠与太子妃的金制风铃，悉数归还。

无影与行盗者。

因无影这一着声东击西之计，那夜的两件事发生时间上有交叉。加之太后将与阿兰的当年事隐瞒极深，如今又神志不清，往事再难追查。

他行刺太后的动机被他的死带入了黄土之下。

黎钰时、檀越、闻骁三人也默契地未将当时在后殿内，听到的太后亲口所述的话及当时情形透露出来。

于是，大理寺成功地把真正的无影排除在了金铃行盗者的嫌疑之外。既是说，行刺太后之人已死，行盗者无影还活着。

这位怪盗无影，在归还赃物的同时，还附上了一封密函。

密函的书写者受过训练，字迹工整，没有独特的书写特点。

一纸密函上的名单及详细描述出来的他们所做之事却都是真真正正的密辛。

名单上有朝中臣子五人，正五品三人，正四品两人。

科举作弊。

如此罪名，在梁朝，实属重罪。

揭发者却是一名归隐多年，不愿意露面的江湖怪盗。

此事发生在元津侯府，已经归来多日的瞿清池又深知其中因果，遣人将消息那么不经意间一提。

此事一经传出，既广为传播，轰动京都，影响颇大，直接超过人们对皇宫内走水一事的关注，成了饭馆茶楼里的热点谈资，

“这些消息是咱小侯爷查到的吗？”

“是吗？”“是吗？“是……吧。”

“哎，您甭管是谁查到的。官员作弊，这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各人凭本事吃饭，没本事就别腆着脸非要吃这碗饭。”

“瞧你说的这，谁不想升官发财啊。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声名鹊起，都眼红着呢。你敢说，摆在面前的好东西你不想寻个法子拿到手？”

“可不，前朝那会儿管得才叫严！谁敢作弊？都怕掉脑袋。”

“哎呀，现在的这些读书人…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呀！”

“诶诶诶！你可别一件两件的事就扯到一个集体上来，我们读书人也不都是这样！那些黑了心的人，不配被称作读书人。坏人名声！就应当重罚！重重罚！”

久不涉及政事的元津侯皇甫嘉叶及朝中户部尚书陆勋等一众大臣，集体上奏：

民心所向，民愿所求：宁信其有，勿信其无。若真的是科举作弊之人，决不容姑息。

于是皇帝下旨，令大理寺卿卓一杭彻查朝中这五人作弊之事是否属实。

虽说近来的奇闻怪谈各种事大理寺卿办案进度慢似蜗牛，朝中之事他们却一点也不含糊，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便将此五人在考试中作弊、贿赂上级的实证呈上朝堂。

铁证如山，铁板钉钉的事。

最先受惩治的便是当年担任此五人的考核及官员升迁贬谪的调度者——吏部尚书赵昱，也是黎猷川在朝中的左膀右臂之一。

那五人，亦是他们的党羽。

这事自然少不了黎猷川的暗中参与，只是他将自己与他们的牵扯断的足够干净。吏部尚书被关，便是折下了他一只羽翼。

而现在，为自身利益，黎钰时也还不能将火引到他身上。

吏部尚书赵昱，抄家，择日问斩。全族男丁关押，女眷流放。五名科举作弊官员，处以杖责。抄家，全族流放。

吏部侍郎，王鸣，任吏部尚书。

几乎没有人知晓，王鸣这位寒门出身的状元郎，曾受过姐姐黎钰时的一次施粥之恩。

南方洪灾一场，难民北上，丞相府搭起粥棚，大小姐亦现身府外。

王鸣坐在一群狼吞虎咽吃着食物的人中间，穿着破旧，手捧着书卷。

“这位朋友，他们都在领粥，你却仍在埋头苦读，心神专注，连有人走到你面前了，都没有注意到。喏，吃点东西吧。”

一番简单的交谈过后，

“王鸣，一鸣惊人的鸣。”

“你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之人。”

他心中清楚，黎钰时亲自送粥，那也是丞相大人授意下人搭的粥棚。昔日太子妃之恩、丞相之恩，只道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

但他性格耿直，在朝中更是从不结交党羽，更加不了解吏部尚书与丞相暗中勾结。

糊里糊涂，报了谁的恩都是报嘛。

赵昱与其它五名官员的最终处置结果在朝中公布，王鸣在朝堂上看到黎猷川那张脸，都还以为他是真真正正打心眼里的高兴。

只是他不知道，此黎钰时并非彼时的黎钰时。内情他半点不知，只记得丞相府的黎钰时，如今的太子妃黎钰时。

但当年事，通过姐姐，太子妃黎钰时却都知道。

后宫前朝，本该无甚交集。但是总有机会得见一面。近半年多来，两人会面寥寥。当时黎钰时与他表明的想法与他自身的利益并不冲突。

且揭发科举作弊者，也是一义举。

于是，瞿清池暗中指引，他调查和收集证据，黎钰时寻找合适的时机揭发。

互相成就，合作愉快。

接到王鸣上任的消息，黎钰时心中释然。多多少少她了解王鸣的为人，单单从未结党营私这一点。这个官位，他当得起，日后定然也能当得好。

百姓的鼎沸民声，各种民怨民愿也渐渐平息。

“有什么开心的事啊？看你，还要偷偷地笑。”陆朝昭盯着黎钰时，问道。

黎钰时放开几分笑意，指着一只锦鲤，悠然道，“你瞧，池子里的鱼，有一只长大了。”

努了努嘴，陆朝昭转身走到石桌旁坐下，“好吧好吧，除了我，小钰姐姐最喜欢的就是这些鱼了呦。”

“是呢，我们朝昭如此俏皮可爱，可招人喜欢了。”

“那姐姐有多喜欢？”

黎钰时也走过去，“见不到心里惦记着，见到了心里高兴着那样多的喜欢。”

轻叩桌面，陆朝昭转动眼珠观察了一下四周，继而正色，殷切地同黎钰时轻声道，“那见不到我的姐姐，过得怎么样啊？”

此乃暗语，黎钰时会意，想到被关在府里日日不得自由，前段时间还在受方苓不公对待的姐姐，呼出一口气，“姐姐心里也挂念着我们朝昭…其它都好。只是行动受制，不得自由。”

“我想她了，还想我们能经常见面的那个时候。”陆朝昭感慨万千，

“你们两个以后离开这里，可不要忘了还有我这个好朋友。虽然不能去找你们，但我会想念你们的。等我和闻骁有了孩子，我还要把我们幼时的趣事讲给他们听。”

黎钰时看着她泫然欲泣，双眼闪动着泪花的模样，抿唇，莞尔，“这么好的朝昭，姐姐们怎么能忘了呢。待以后，你子孙满堂，享天伦之乐的时候，说不定我们还会回来看你。”

“那我们可约好了。”

“小姐，”阿措独自自远处走过来。知了守在远处。她自袖中掏出一张便笺呈上，“府里递过来的。”

果然不出黎钰时所料，一位朝中至交被人送入牢狱，魂归黄土，黎猷川这只被夹了尾巴的老狐狸也不会善罢甘休。

一纸便笺，四列小字：

祭天仪式，巫蛊术法。里应外合，除掉祁瑞。

我的阵营里缺了人，敌对的一方也不能还是圆圆满满的。不愧是只老狐狸。

眼下正值秋日，梁朝为求今朝谷物丰收，来年风调雨顺，每年都设有大型的祭天仪式。算起来，日期将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