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牵起手来,依此情形,黎猷川猜测两人关系匪浅,“这位是?”
“我的重要之人,与我分隔两地难解相思,于是追随我一同来此。在半路上才现身。他性子软,怯生了些,还望大人莫要怪罪。”肖靖泽并不点明,将吴意珏的手攥得更紧,真或假,这种事都不宜摆在明面上来说。
吴意珏:“……”
果然。
怯生。怎么样算是怯生?
只得配合着他,故做姿态。吴意珏另一只手抓着肖靖泽的袖子躲在他后面,抿唇以示紧张,不言不语地低着头。
干咳一声,看笑话一样看着他们,黎猷川不加掩饰地嘲讽道,“公主与人私通,皇子有断袖之癖。贵国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有戏看,过往百姓皆来凑热闹,围在周遭低语,
“可不嘛,那穷山恶水的地方也出不了什么好人,没脸没皮的。”
“毂国人一直都这幅德行。”“成天自封信仰神圣,又是供着又是参拜,做人做事也就那样。”
“你瞧瞧,两个大男人抓着个手,成何体统。”
“人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呢。什么样的人能教出这样的人,他们该不会是都没有人教化吧,也难怪动不动就和男人跑了。”
“真恶心。”“倒胃口。”
人人都在笑,指指点点,眼神满含深意。
不堪入耳的辱骂,作为当事人,吴意珏倒是不在意这些。
自出生起,黎猷川带给她的折磨和打击要比这些多得多,成百倍千倍的多,她已不会再苦恼于他人的恶意,激不起她任何的反应,麻木又冷静。
“你!”夕照这个内涵不得的脾气可忍不了这种嘲讽,横眉竖眼,呵斥出声。
“退下。这位是丞相大人,容不得你放肆。”眼风一扫,肖靖泽喝令道。
“可,”
“退下!”
夕照不情不愿地一拱手,退后一步,“遵命。”
不急于带他们进宫,黎猷川来了兴致,“二皇子,恕老臣多嘴几句,奴才不懂事,势必要加以管教。待到有一日他不听训诫,骑到你的头上,可就追悔莫及了。”
肖靖泽应他,“大人所言极是。但是将来的事尚无法预知,我只了解他的为人,从小到大他都在我身边,他并非你口中所说的那种人。”
“那是在你风光的时候,如今你落魄了。人心隔肚皮。”想看到肖靖泽低下头服个软,黎猷川不肯罢休。
不曾如了他的意,肖靖泽恍然有所悟地开口,“没有深刻的经历,大抵是难能有此番透彻的见解。想必大人就曾有过这样的教训吧,深受其害,全都是经验之谈。”
“还是说大人自己本就将人心隔肚皮奉为圭臬,既不真心对待身边之人,也不相信身边之人会真心对待自己,不论何时都自有一番谋算,不顾他人。这也就不难想到,你为何会这样想了。”
实属合理且准确的推测,黎猷川,作风手段比吴意珏还要高几层段位,凡受他怀疑、阻他去路者,只有死路一条。
想看一出笑话反被讽,黎猷川脸色不好看,“…强词夺理,无稽之谈!”
他的怒音太大,各自的马受惊,蹄子动了动,轱辘翻滚。
肖靖泽攥着吴意珏的手,被他带动,齐齐躬身。他道,“晚生愚钝,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不再多言,走回车上,黎猷川正色,“随我进宫再议。”
作鸟兽散,围观群众结伴走开。形制及大小均有不同的两辆车架先后进宫。
吴意珏没有身份,留在政华殿外,有人看守。
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在宫里能来去自如,没了身份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一个地方,这就是皇宫,不容儿戏的地方。
肖靖泽又替她立了一个性子软,怕生的人设,为了不出破绽,吴意珏只得默默站在原地等他出来。
日头西沉。远方,散发出来的光芒呈地平一线,渐渐消没。夜色迷蒙,宫灯燃起。
春风和煦,晚风也醉人,锦霞殿的池水和冻土全都化净了,黎钰时早已将那几尾锦鲤放回池中。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梁朝的太子殿下,自当是檀越,一身朝服赴往政华殿的檀越,与吴意珏阔别了数日的檀越,不认识霍成君的檀越。
既不是黎钰时,也不是吴意珏,吴意珏现在是霍成君了。
而正因此,他们已是陌生人。
手持兵器的士兵们齐齐作礼,包括看守吴意珏的士兵。
“太子殿下。”以清亮男声,跟随众人,吴意珏有样学样,于人群之中作君臣礼,恭恭敬敬地等待檀越在面前行经。
黑色袍角一晃而过,待他走远,吴意珏舒缓气息,抬头。
除却在黎钰时身边,他人面前的太子殿下檀越,永远冷静自持,永远威仪,永远只可远观。
太子就是太子啊,未来的君主,理万机安万民。一道圣旨下达可建万里城郭,一声谕诏传下可株连一人族众。民心所系,何其位高,何其权重,怎会为情爱所困呢,不可以的。
再说政华殿,它是除朝堂大殿以外,第二个皇帝与群臣及外邦议事的场地,平素皇帝处理日常政务,既在此处。
内侍通传过,檀越走进,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罢。”皇帝端坐,双手扶膝。
黎猷川仍旧在为街上的事而不满,又不能显得自己斤斤计较小家子气,“陛下,老臣是在城中接到的二皇子,遂一同进宫。”
皇帝轻颔首,表示他知道了。
又道,“贵国向来诚心满满,愿与我朝建友邦之谊。朕对公主也自问从不曾有过薄待,倒不知是哪里待她不周,她在隐瞒众人的设计之下,已离开皇宫,踪迹难寻。你来说一说,朕对尔等,可有何不周到之处?也好教朕明白明白。”
“罪臣惶恐。”
天子薄怒,肖靖泽撩袍跪地,面有愧色,“私自离宫确是皇姐的错处,并非陛下之过。陛下且息怒,容罪臣禀告,皇姐此前亦不曾与我等有任何往来,我等也在派人于境内各地四处找寻,望能早日找到她,加以严惩。只是收效甚微,仍不知其藏匿之地。如此,既难有交代,国事不容拖延,臣下自请代皇姐受过。”
皇帝沉吟片刻,看向了侍立殿中的太子,“这件事,嗣求,你怎么看?”
檀越,表字嗣求。
躬身,檀越一应,“回父皇,儿臣认真听过,原不敢妄言。既然您问,儿臣斗胆进言,家事亦是国事,牵系百姓之心,我朝一向以顺应民意,听从民声为行事之准。”
“无论因何,家事只要不是向难以挽回的方向发展,我朝与外邦的友睦都不该受到干扰。惩戒也好受过也罢,都不过是为了平定民心。现如今父皇也已在着手处理此事,儿臣才能站在此处抒发己见。”
“唔…”皇帝沉吟片刻。
向肖靖泽一抬手,“朕不追究你的责任。为了国事而来者,不该因家事而受刑责。宫中并无留你之地,且自去使者驿馆住下,不妨你来去自由。”
夕照与肖靖泽一同伏地叩首,“罪臣叩谢皇帝陛下。”
皇帝再一抬手。身边的内侍立时会意,“陛下之令,尔等平身。”
深深叩拜等候着,肖靖泽应声方起。
皇帝转而去看黎猷川,问他,“爱卿此番进宫,同是为了此等国事?”
并不是,他是为了进宫来看皇帝被人绿了之后怎么与人当面对质,又要如何硬着头皮处理的热闹。他巴不得皇帝心生恼怒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也尝尝他十余年里的滋味。
老子下不来台,儿子装孙子似得给他送台阶。真真是养了个忠心不二的好儿子,黎猷川不屑腹诽。
但他不能说出心里话,提都不能提,“回陛下,陛下英明睿智,广纳意见,多番在朝中商议此事,老臣并无异议。”
“进宫为的是另外的事。”
皇帝眉心一抬,“说罢。”
“陛下容禀,旬阳及其周边等地常年春旱,雨水不足,已成定式,今年则是更胜以往,大片荒地无人能够成功开垦,也便饥荒连年,往年有大批人迁移至南方,有的还来到了京都城。”
“而南方及中部有的地方亦有洪灾蝗灾发生。上奏不断,待如何是好。”
“容后再议。”
“还有…”
夜深时,里面的一场面谈才终于结束,
政华殿门大开,肖靖泽等人甫一走出来,吴意珏就跑了过去,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抓住了他的一只袖子不放。
肖靖泽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一般笑吟吟地看着她。
吴意珏点头,不语。
身侧,黎猷川小人得志般倨傲地走过,檀越在他们面前作停。
“三位自行出宫吧,”他有礼道,“使者驿馆专为来使所设,父皇既安排了三位在驿馆,便不会亏待你们。”
肖靖泽一礼,“多谢。”
夕照忿忿的,也别别扭扭地行礼。
交谈间,檀越看了一眼吴意珏,若有所思,摇了摇头,以示无妨,而后抬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