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亮了，李寻欢将窗子推开。这深秋的阳光依然灿烂温暖，在这种温暖之中，就连扑面而来的微冷的秋风仿佛也能使人愉快安宁。

他的脑中一片清明，正待去想一些适合在此刻思考的事的时候，院中的争执声从窗外传了进来。

铁传甲站在院中的一处小门前，这大汉体型高大，几乎将一扇门完全挡在身后。这扇门后是一间厨房，当中只有一些柴火炉灶，但他却摆出了一副决不许任何人进去的架势。

他的身前只有一人，正是杨戬。

杨戬身居司法天神一职已近千年，当下虽然法力遭禁，面上威压仍在，这世上鲜少有人在他的注目下还能淡定自若，因此铁传甲脸上的神情，简直比他昔日面对仇人的追杀时还要不安。

两个人就这样两相对峙着。阿飞原本在院中练剑，却也忍不住停下手望向这里，犹豫着不知是否该上前劝阻。

当李寻欢走过来的时候，杨戬正冷着脸道：“让开。”

铁传甲道：“杨公子，你这种神仙中人，何必…何必做这种事？”

杨戬道：“神仙又如何，况且我被打下了凡，如今已不能算是神仙。”

铁传甲苦笑道：“就算撇去这个身份，您毕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铁传甲就算再厚着脸，又怎能让您替我们准备早饭。”

杨戬道：“你若真的当我是救命恩人，现在就给我让开。”

铁传甲额前流下冷汗。他虽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却知道此刻决不能让步。

见李寻欢走来，他赶忙抬起头道：“少爷，你劝劝他！”

杨戬也跟着扭头望向李寻欢。

他那件荷叶边的长衫在山中这一番遭遇下已沾了许多污渍，沐浴时便被他丢到一旁。此刻他身上那件雪白的长袍是借了李寻欢的旧日衣物。好在他们两人身材几乎完全一致，这身长袍穿在杨戬身上也不显得丝毫突兀，只是腰上一条系带很松地系在腰间。

李寻欢一眼便认出了那件衣服。他瞧着杨戬的脸，声音已忍不住放得很柔和，道：“你若是饿了，让铁传甲先去镇上替你买一些吃的。”

杨戬道：“我正要让他去药馆买些药材，想必正午以前无法回返。”

李寻欢奇道：“你要配什么药？”

杨戬道：“疗伤的药。”

铁传甲道：“杨公子写了一副药方，说是能让少爷你恢复的快一些。”

杨戬看向他，皱眉道：“那药方我卯时便交给了你，你早就该动身了。”

铁传甲赔笑道：“等我进厨房照料完这顿早饭便动身去药馆。”

杨戬道：“我已说过，这件事由我来做。你快去快回，不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铁传甲的笑已经显得十分苦涩。他勉强道：“杨公子，君子远庖厨哪——”

杨戬道：“恰好我从来也不是什么君子。”

他说话时已显得有些不大耐烦。

铁传甲求助般地看向李寻欢。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你若是想要节省时间，就该别再难为他，因为铁传甲纵是在这里和你耗上一天一夜，也绝不会放你进去的。”

他将手慢慢放在杨戬的肩上，又道：“等到他手中琐事忙完，自然会去镇中买药。况且这药材既然是替我疗伤，我现在已能行动自如了，迟个一时半刻也不碍事。”

杨戬皱着眉看着他，半晌才道：“这是你的地方，我应当照你的规矩来。”

李寻欢叹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杨戬道：“但你来的正好，我有些东西要让你来看。”

他说着已大步朝屋中走去。李寻欢对着铁传甲点了点头，那大汉惊魂甫定，像逃命似的窜进了厨房里。

李寻欢跟在他身边问道：“你卯时便写好了药方？怎么醒的那样早。”

杨戬瞥他一眼，道：“我并没有睡下，谈何睡醒。”

李寻欢吃了一惊，道：“你一宿未睡？”

杨戬道：“你还没有习惯么，你在真君神殿那些时日，曾见我睡下过几次？”

李寻欢怔了一怔。

他想起他昔年住在真君神殿时，若是能在深夜见到杨戬，一定是在伏案桌前处理公文。

而现在，他看起来仍然精神奕奕，身上好像从来也不曾出现过困倦这两个字。

李寻欢又道：“你这一晚上既然未睡，又在做些什么？”

杨戬道：“我正要带你去看。”

他将西屋的房门推开，指了指那张书桌。

桌上放着许多纸，李寻欢拿起了一张去看。他只看了几行，便怔在那里，接着他又很快地将那一摞白纸翻了个遍。

这纸上的字形一字字宛如铁划银钩，落款处却尽是向松二字，正是向松与他人沟通的密信。

李寻欢道：“……我未想到我只是请你去那间屋中找一找金钱帮的破绽，你竟然已将那些书信全部背了下来。”

杨戬道：“我对那些凡人没有什么了解，若有破绽也很难察觉。我只不过写了个大概，由我复述出来，难免有些疏漏的。你看的时候需小心留意。”

李寻欢的面上露出苦笑，道：“你这一夜都是在誊写书信？”

杨戬点点头。

李寻欢叹道：“是我连累你这样辛苦…”

杨戬道：“不过将那些书信原样照抄一遍，算得上什么辛苦。”

李寻欢道：“但你一夜也没有休息过。”

杨戬道：“我还有事要做，为什么要休息？”?

他说的这样坦然，好像在说着什么众所皆知的事。

接着他又问道：“你从这信中，可曾看出了些什么？”

李寻欢点头道：“的确看出了一些东西。我曾说过，金钱帮不久前派来了一些人手寻找我的下落。但从这信中来看，他们更早以前就已在这镇中安插下了人手。”

杨戬道：“恐怕他们早已查清楚了你的住处。”

李寻欢道：“想来正是如此。”

杨戬道：“可他们却一直没有动手。”

李寻欢道：“我只在酒馆中喝酒时被一些人挑衅过，但却从未被人找上门来。”

杨戬道：“看来他们是在等待一个必胜的机会。”

李寻欢长叹道：“那他们已经等到了。”

他接着又看向杨戬，道：“在我痊愈以前，你绝不可以从这宅中出去。”

杨戬道：“哦？”

李寻欢道：“但在我痊愈以后，你想去哪里，我便陪你去哪里。”

杨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忽然似笑非笑道：“我若想去茶馆中喝茶，你也要去？”

他说话时眼角瞟着李寻欢，那眼中的一点光彩虽然很轻，却也很艳丽。

秋风吹过，李寻欢嗅到了他身上的梅花香。

这是他惯用的熏香，现在也随着那身衣物附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那被衣领掩住的银饰旁本该有一枚吻痕。

他想起了昨日这双眼睛是怎样水光盈盈地看着他。

他心中有些心猿意马，却忍住了动作。他微笑道：“当然要去。我带了银子在茶馆里喝酒，他们总不至于赶我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