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殿下,人在天牢。”副将道。

“带路。”

“是。”

天牢建在地下,阴冷森寒,终日不见阳光,潮湿阴暗,不时的有铁链撞击和阵阵哀嚎的声音传来。血腥弥漫飘荡,一排排的刀具,棍棒,锁链,烙铁,镣铐沾着斑驳的血迹锈迹,触目惊心。

萧允在副将的带领下,找到宴清珏所处的牢房,侍从将宴清珏从牢房中拖出来,扔到萧允脚下。

一身荼白仙鹤腾云纹宫廷袍,本是矜贵内敛,此时却沾了泥尘血迹,身上还有藤鞭划痕,发丝凌乱,脖颈上套着玄铁锁链,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垂着头,发丝挡住了原本的容貌。

“抬头。”萧允看着宴清珏呵斥道。

宴清珏被侍从压着跪在地上,闻声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了几分,却依旧低着头,不为所动。

“听不懂人话吗。”萧允不悦,抢过侍从手中的藤鞭,挥手便甩在了宴清珏身上,血肉淋漓。

萧允冷哼,眸色渐冷,几步上前,将藤鞭随意折了几匝,挑着宴清珏的下巴,强迫他仰头看着自己。

是双多情迷离的桃花眸子,朦朦胧胧,黑白也并不分明。

宴清珏睫毛轻颤,有些无措和惊慌,他细眉微蹙着,凝脂般玉白的肌肤沾着些灰尘,罂粟般诱人的唇瓣,像是挑逗着别人来折碾。

此人却是丝毫不知他现在的样子有多让人遐想万分。

萧允看到这人容姿时有些愣神儿,像是一根细小的针尖戳到了他的心肺,难以呼吸。

看着宴清珏眸中的迷离,萧允自己也有些无措,想要质问这人留在皇城的企图,也被噎在嘴边憋了回去,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末了,他悄悄的撤走拿着藤鞭的手,用袖子帮这人擦掉了脸上的污迹,宴清珏微怔,萧允傻里傻气道:“你脸上脏了,我给你擦擦……”

没传言中那么冷傲,但是不应该染尘是真的。

“把他放了。”萧允直起身,将藤鞭扔回侍从手里,漫不经心道。

“殿下不可!此人身上疑点重重,万不可轻易让他离开皇城!”副将郑重道。

“谁说我要让他离开皇城了?”萧允挑眉望向副将,而后眼神转向宴清珏,随意道:“听说先生之前便任太子太傅一职,如今天盛倾覆,天下易主我淄昀,就按着之前的来,我是淄昀太子,先生是不是该做我的先生?”

“殿下三思!此人毕竟是前朝余孽,如此近身殿下,恐有不妥!贼心难防,更何况王上也不会让殿下如此胡来的!”

“父王那里我会去说,就不劳副将忧心了。”萧允歪头瞅向宴清珏,似笑非笑:“先生,死在这天牢,或者成为我一个人的授业恩师,您选哪个?”

宴清珏抬眸微怔,眼前这人的所作所为,全部都不是他的预想。

“殿下!”副将想极力制止萧允的做法。

宴清珏垂眸,声音温凉,道:“能辅佐殿下,是在下之幸。”

“如此最好。”萧允朗笑,拂袖离去,“先生以后就住在这皇城内,从前什么待遇,今后只会更好!”

副将急忙跟上萧允,一边不辞辛劳的想让萧允放弃留下宴清珏想法,一边痛恨自己怎么没早些将那个祸害给手气刀落解决掉。

祸害遗千年。

*

夜幕低垂,此时正值寒冬,气候干冷,皇城中的花草树木也是一片的凋零破败,满是光秃秃的干枝,殿前有一处安安合适的湖泊也结了冰,零散着上面还飘了几片枯黄叶子。

侍从将宴清珏放出了天牢,护送他回了萧允寝宫的偏殿,里里外外有四十余人看管,与软禁并无区别。

宴清珏被推进偏殿,转眼侍从就从外面锁上了门。

天盛刚刚灭国,有许多事都等着萧允打理安排,暂时都不会顾及到他。宴清珏坐到桌旁,随手倒了杯茶喝。

外面传来宫女谈论的声音。

“这人是谁啊?长的可真是美!没想到竟然会有男子比女子还漂亮!”

“别乱说话,听说这人可是前朝重臣。再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个亡国奴?若不是太子殿下瞧得起他,早不知道死多少遍了!”

“那太子殿下留着他做什么?”

“谁知道呢?多半也就是看上他那副好皮囊吧,淄昀中有好男风的也并不稀奇……”

宫女们谈论的声音并没有压低,丝毫不避讳宴清珏,听的一清二楚。

殿内炭火烧的并不旺盛,下人对他也是极为敷衍。左右不过是个亡国之奴。

宴清珏对此也都沉默不言,不与争辩。

此后的连续三日,萧允都没有找过他。

而宴清珏活动的范围也只能在这一处偏殿,且全天都会有人监视着他,不能与外界的人有任何的交流,他也话很少。

*

金鸾大殿。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新上任的君王,也就是萧允的父王,扇了他一巴掌。

萧允跪在殿内,眉目低垂,没有气急,没有惶恐,只单单的跪在地上。

新任君王年近四十,眼睑处有细密的皱纹,但眼睛却炯炯有神,浓密的剑眉向上微挑,冷峻威压。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萧允,“你当真要留他?”

萧允头磕到地上,样子决绝。

老君王冷哼,面色逐渐阴郁,“他是前朝重臣!你拿性命担保,这种话你都说的出口?等到他谋反的时候,你的命,我不会取!他会取!”

萧允平静道:“我不会给他机会。”

“你才见过他几次!你们相处过多长时间!你了解他!?萧允啊萧允,你是太子!你是我淄昀的太子!怎么能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养虎为患这么简单的事你不明白!?”老君王怒极,拂袖背过身去,“你下不去手杀宴清珏,我就帮你杀了他!”

“父王不可!”萧允猛的抬头,“我每天都有派人寸步不离监视着他!他一天中说的话都超不过三句,见到的人除了宫女就是侍卫!这样如何能谋反!父王您在怕什么?怕一个毫无势力根基的人?就因为他曾经当过前朝的官?”

文武百官低头沉默的听着这一对父子的争吵,大气不敢出。

“孽畜!”老君王气的胡子直抖,脸色铁青。疾步走到御前侍卫前,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拔剑刺穿了萧允的左肩,鲜血四溅。

众人都傻了眼,硬是愣在原地,连御医都都没人敢叫。

虎毒不食子吗,老君王用自己的儿子,昭示了反抗他的下场。

萧允跪在地上,愣愣的看着面前这个身穿龙纹帝袍的人,有一瞬间的眩晕窒息。眼前的人,不仅是他的父王,还是帝王,一国之君,说一不二的人。

他微微抬手,颤抖的想要触碰一下那锋利的刀身,还没等他碰到,老君王就猛的将剑拔了出来,鲜血便又从伤口处溅发,触目惊心。

众人看着倒吸一口冷气,不自觉也想默默自己的肩头,实在是看着都疼。

萧允身体随着剑拔出的那一刻,向前倾倒,他捂着左肩流血的伤口,脸色苍白,垂着头,大口的喘着粗气,细密的汗珠也在额头上沁出。

这一剑,不会死,不会晕,但是疼,很疼。

老君王看着地上的萧允,神色不变,“我从来没有看错过人!那宴清珏,狼子野心全都藏在心里,聪明坚毅过人,让他臣服?呵,天方夜谭!这种人,从来谋的都是整个天下!留他不得!”

“父王,不是他这个人让人忌惮,”萧允蓦地嗤笑,直起身来,“前朝几百朝廷命官,一个活口都没留,尽数抓回,统统处死!父王,您是眼里容不下前朝的任何臣子,您只想将整个天盛全都翻新!好让您自己安心!”

萧允直视着老君王,目光如炬。

老君王眸色森冷,攥着剑柄的手,指节发白,抬手就冲着萧允的脖颈砍去,谁都能看出来,他动了杀心。

众人惊慌,一部分急忙的挡在萧允身前,一部分跪倒老君王的脚边,死死的扒住他的腿,不让他前进,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喧闹惊慌,人声嘈杂。

最终,萧允被禁了足,不得踏出寝殿半步,斩杀宴清珏的事,暂时也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而宴清珏,一直住在偏殿,也没人会和他说这件朝堂上的荒唐事。

在下人看来,宴清珏倒是挺安安分分的、也没做过什么让人觉得奇怪的事,一直安安静静的,并没有觉得,宴清珏是老君王所说的狼子野心之人。

*

是夜,偏殿内不知何时多了架七弦玉琴,宴清珏随意弹拨了几下,发现此琴音色深沉纯澈,余音悠远通透,实为不可多得的宝琴。

他坐到琴边,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双手擘托抹挑,眉眼低垂,目光柔和,由他弹奏出来的琴音神圣空灵,恢弘庞大却又能细腻的触动着人心,让人沉溺,牵动心肠。

由此引的不少侍从宫女驻足聆听,不为其人,单单就是为这琴音。

如此琴音,如此美景,更加衬的这人恍若隔世谪仙,高不可攀。仿佛这尘世的所有丑恶,在他的面前都一览无余。人心恶意都是那么的污秽不堪。他是那高高在上的神祇,是一面人心的铜镜。

一曲终了,所有围观的无不掩面而泣,忏悔他们之间的敌对、怨恨和猜忌。

这曲子,听一遍似乎是心灵的洗涤。听第二遍,怕是会踏入深渊地狱。

萧允站在一颗古树下,静静地看着这人。琴音牵肠,此人更甚。他垂眸,自顾地离开了偏殿,终是不想扰了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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