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再次醒来时,天光已是大亮。

她动了动有些微僵的腿,才惊觉自己的腿正搭在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上。

心头猛地一惊,记忆慢慢回笼,她犹记得昨夜玖玄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如催眠的魔咒般,竟不知不觉间让她睡着了。

她再不敢大动,悄悄睁开眼睛打量:她的怀里正紧紧地抱着一条修长的手臂,而她的腿正如一支柔软的藤枝缠在他的腰间。这张卧榻本就不大,她几乎是半叠在他的身上的姿势。

桑落倒吸一口凉气,浑身猛地一僵。她怎么不记得自己的睡相如此之差。

他躺在她身侧,半边身子被她征用,另外半边则紧贴着床沿直挺挺地仰卧着。但他似乎睡的很好,呼吸匀长,唇角不知因什么美梦微微向上翘起。

她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身体自他身上挪开,遂即迅速缩进墙角。墙壁上的冷意透过衣衫渗入后背,将心中的惊慌淡去几分。

突然,睡梦中的玖玄动了一下,她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他微微向内侧挪动了下身体,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便不再动了。直到他的呼吸再次变得均匀,桑落提着的那口气才缓缓吐出来。

她轻手轻脚地爬到他的身侧,抬起一条腿跨过他的身体,用膝盖在他的外侧找准了着力点,复又将身体重心外移,想将另一条腿收回。

这动作难度着实大,她的一颗心几乎悬在嗓子眼,大气不敢出。

就在胜利在望之时,身下的玖玄倏然睁开眼睛,迷离的双眼猛然撞进她的眸底。

桑落呼吸一滞,脸色迅速涨红。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听得她心中一动。

撑在他身侧的双臂冷不防的一抖,豁然脱了力,她便整个人扑倒在他身上。

脑袋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头顶上传来一声闷哼。

她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绝望地闭上双眼,暗道时运不济。

她艰难地挪动了下身体,正待重新爬起,惊觉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不由地顿住,脸上爬过疑惑。

“你……”玖玄喑哑的嗓音自她的头顶幽幽传来,“你还要趴多久……”

桑落闻言,如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般,再顾不得其他,手脚并用地踩着他的身体退到一侧。

“嘶——”玖玄的脸色瞬间变幻,一抹痛苦之色迅速自眸底闪过。

难言的尴尬在卧榻之间隐隐浮动。

忽然,桑落袖兜中白光闪过。

一股狂喜爬上心头。她忙不迭地将那颗珠子掏出来捧在手心,殷切地朝它拂过。

在安静的帷幔中,长凝的声音清凌凌地传出来:

“落落,之前跟你说的药我寻到了,得空便给你送过去!”

桑落眸中的感激之色霎时褪去,蓦得想起那日长凝神女颠三倒四的话来,这会儿想来似乎突然悟出了几分含义来。

“阿玄他遭逢重创身体尚待恢复,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慢慢总会恢复的。”

“现下不行不要紧,以后就行了!”

所以,她以为他们……

桑落满脸惊恐地将传音玉紧紧捂进胸口,果然,长凝秉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优良作风,她穿透力极强的嗓音依旧清晰地回荡在帷幔间:

“你把它给阿玄用上,保管马上就行了!”

桑落的脸顿时涨成猪肝紫。

玖玄发出一阵轻笑,幽幽道:“原来,我的落落如此担心我的身体?”

她直想找个地缝就地遁走,认命地微微点头。

“所以,落落觉得我不行?”

“啊?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桑落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索性抬起手臂用宽大的衣袖将熟透的脸遮住,不管不顾地跨过玖玄,径直朝着门外奔去,将玖玄愉悦的笑声甩在身后的屋子里。

桑落一路光着脚噔噔噔地穿过园子,饶过折廊,飞快地朝着寝殿奔去,像只受了惊的小鹿般横冲直撞。

仙官仙娥们习惯了平日里故作老成深沉的模样,此刻见她衣袂翩飞、双颊微红,一副热烈奔放的少女姿态,均不由自主地勾起笑容。

来到寝殿门口,桑落只来得及看到一抹白色的人影,便与这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白白惊呼出声,手上还抱着一堆灰白色的床幔被褥,“着什么急呢?”

白白自那一堆杂物中探出头来,上下打着她鬓发散乱的模样,似乎想起什么,揶揄道:“怎么?睡到这会儿才起?”

她一句话又将桑落好容易赶出脑海的尴尬场景勾了回来。桑落气急败坏,大叫着朝白白扑过去。

白白笑得直不起腰,半晌才上气不接下气道:“好了好了……你……你快进去拾掇拾掇你自己。”

言罢,又将掉落的杂物敛起,递给桑落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方心满意足地离去。

桑落推开寝殿的大门,整个人不由地怔住了。

整间寝殿内焕然一新,目之所及皆是明亮的色彩。玄色的围幔被替换成淡粉色,浅浅的翠色云衾上绣着漂亮的灵桑花。近窗处甚至新置了梳妆台。

桑落不禁笑了,猛地响起昨夜迷迷糊糊间听到的话:“你如若喜欢那间寝殿,以后便住那里可好?”

她低下头轻笑道:“好。”

灵桑树的幼苗在桑落的悉心照顾之下长势惊人,不过月余,便长成一颗半人高的小树。虽说它的灵力还不足以支撑空间交替,但却已经有了相当多的信徒。作为一名称职的花匠,桑落每日会花上相当多的一部分时间来此处拆读信徒们的祈愿。

信徒们的祈愿会结成一团团细小的白色气泡。每当她以灵力灌溉它,那些气泡便会咕嘟咕嘟地自它的茎叶之间冒出来。

为仙者大抵是写些“愿吾早日得道飞升”或是“愿仙门基业永昌”之类的愿望。

这日,桑落如往常一般搬了张藤椅坐在灵桑树旁。她在指尖凝出灵力,戳破第一个冒出的祈愿气泡。一句话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愿此生得一人之心,相守偕老。”

桑落轻笑,将那愿望和祈愿者记录在册,又去戳下一个,结果亦是祈祷姻缘的气泡。

直到后来,桑落甚至看到了“愿某某仙君望我一眼”这般奇怪的祈愿,才发觉事情似乎有什么不对。

她望着雕花大门上烫金的“扶桑宫”三个大字再三确认,并不是月老祠啊。

后来桑落偶然与白白提及此事,白白云淡风轻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还不是拜你所赐?”

“我?”桑落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于是,白白便拉着犹在震惊中的桑落出了扶桑宫,朝山门下奔去。

二人隐去修为,一路穿过云雾袅绕的仙障,到了溟沧海的上空。

不过月余,溟沧海已然不是之前苍茫萧条的模样。桑落甚至怀疑他们不小心捅了鸢鸟窝。

只见溟沧海上空各色鸢鸟盘旋,而每只鸢鸟上则都站着位小仙。

桑落眉心一跳,低声道:“白白,你们族群在溟沧海安家了吗?”

白白冷哼了一声,嗤道:“这还得多谢桑落元君呢!”说着望向不远处,示意她看过去。

只见溟沧海对岸一水的女仙们打扮得花枝招展,蓄势待发。须臾,铜锣声起,女仙们便都各自腾了云往溟沧海而来。

接下来的一幕差点惊得桑落跌下云头。

只见女仙们各自找准了方向,竟相继自云头一跃而下,任由身体朝着溟沧海坠去。

而那下坠中的女仙们无非两种结果:一种是被驾着鸢鸟的小仙们接住,二人欢欢喜喜地乘风而去;而另一种则是干脆跌下海去,倒也隐去尴尬,直接自水下悄然离去。

桑落隐隐有些明白了,这不就是一场相亲大会吗?不过这形式,真别致。

心头有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白白睨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当初桑落元君身为一介小仙,为情所困,毅然投海,终于感化了玖玄天神,二人终成眷属。”

桑落眉心直跳,弱弱地问道:“这么……蠢吗?”

“嚯!”白白陡然睁大双眼:“不止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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