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睨了玖玄一眼,遂拉过犹在震惊中的长凝绕过屏风,在小厅落座,又忙命了仙娥奉茶。
须臾,玖玄披了长衫,将长发松松地扎在脑后,也自屏风后转了出来。
他甫一出现,长凝便将目光黏在他身上。只见他披了件宝蓝色的长衫,较往日倒是别有一番风采。
长凝轻咦出声,不禁叹道:“阿玄,你终于像个人了。”
玖玄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所以,深夜至此,你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长凝这一夜自天宫赶到妖界,又自妖界飞来扶桑宫,原本心乱如麻,猛被他如此一问,竟又不知从何说起。索性自袖兜中摸出一只精巧的瓷瓶,哐当一声砸在桌上,努努嘴道:“喏,顶要紧的事。”
桑落寻声望去,便见瓶身上用漂亮的小篆写着“壮阳散”三个斗大的字,仿佛生怕旁人看不见一般。
此时,奉茶的仙娥刚巧端了茶水进来,正欲将茶盏置于桌上,又刚巧往那桌上瞥了一眼,猝不及防地将那三个大字看进眼里,顿时吓得浑身一抖。
桑落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忙一把抓过那只瓷瓶拢在袖中,面上端着云淡风轻的表情,正色道:“如此便谢过了。”
玖玄虽说坐的远了些,却早将那三个字看了去,一脸疑惑地看向长凝道:“这是何意?”
长凝亦一脸疑惑,遂转头望向桑落。
桑落心下大急,正思量着如何解释,便听闻玖玄温温柔柔的声音幽幽飘进耳中:“落落可是对我的表现不太满意?”
桑落身形一晃,全身血液直冲发顶,在长凝惊诧的目光下颠三倒四道:“哈哈哈……倒……没有……倒也……”
言罢方觉后悔,脸色登时如熟透的果子般,恨不能找个地缝就地遁走。
“唔,”长凝又不嫌事儿般,端着一脸纯洁无瑕的表情扭过头去看玖玄,“我就说嘛,上天入地的玖玄天神怎可能折在床笫之间,哈哈哈哈哈……”
长凝惯来是个豪爽的性子,从无半分女儿家的忸怩,桑落是知道的。但今日的她越是肆意笑闹,桑落反而有些忧心起来。
果然,闲话半晌后,长凝终于敛了神色,低声道:“落落,听说你不大记得从前的事了?”
原来她竟是为了这个,桑落不由地心中一暖,遂拉过她的手,轻声道:“原是不记得了,不过近来陆陆续续想起许多来,倒也不妨事,你不必忧心至此。”
“怎么会不妨事!”看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长凝腾地一下站起,大急道,“咒术这个东西邪门的很,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此言一出,玖玄面色一冷,沉声道:“你是如何得知落落身中咒术的?”
长凝也愣了,缓了半刻,方吞吞吐吐道:“就……今夜我路过文华殿,无意间听人说到的。”
“何人?”玖玄盯着她的脸追问道。
长凝的脸色一点点变白,攥在袖中的双手不觉地发抖,冷声道:“郡铎。”
听到郡铎的名字,桑落倒是不意外。
只听玖玄继续追问道:“还有呢?”
“什么?”长凝一时没回过神来。
“还有谁?郡铎同谁讲起的?总不能是自言自语,恰巧被你听到吧?”玖玄步步紧逼。
长凝心下一慌,不自然地别开视线不去看玖玄,脸上的血色霎时退尽。
桑落看她的样子不由地心疼起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又抬眸狠狠地剜了玖玄一眼。
玖玄像是没看到一般,仍道:“还有谁?”
半晌,长凝方稳下心神,她的垂下眼眸,闷声道:“他……他背对着殿门坐着,我还未瞧清楚模样。”
玖玄神色复杂地将她看了一会,遂暗暗叹了口气。
三人一时沉默无言。
许久后,长凝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她将脸埋在氤氲的热气中许久,甚至不敢抬起头,只是用几乎要听不到的声音道:“阿玄,青岚她……她是不是有消息了?”
玖玄似乎没了耐心,整个人恹恹地靠近椅背里,将眼皮挑起,漫不经心道:“这也是听到的?”
青岚紧咬朱唇,不置可否。
玖玄倏然起身,淡淡道:“若是该你知道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天色不早了,回吧!”
言罢便要起身离去。
长凝眼中闪烁的晶亮终于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她快步上前挡住他的去路,身体不住地颤抖:“阿玄,你告诉我,莫凡音是不是带走了青岚的残魂,她……她是不是能回来?或者你们告诉我,莫凡音带她去了哪?”
桑落这才明白了玖玄的用意,想来,长凝怕是知道了些不能宣之于他人的隐秘,而这秘密关乎青岚神女的枉死,甚至关乎千年前神魔大战时更多不为人知的真相。
桑落不忍,一边掏出绢帕替她拭泪,一边安慰道:“青岚神女若知你这般惦念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玖玄无奈摇摇头,终于放软了口气,道:“长凝,话已至此,你还要说你不知那人是谁吗?”
长凝不语,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滑落。
许久后,方拿定了主意,将脸上的泪痕胡乱抹了,沉声道:“人间有处山,名曰离山。”
“你是说离山鬼老?”玖玄诧异道。
长凝点头,继续道:“离山鬼老跳脱六界之外,非人非仙非妖非魔,一身医术出神入化。”
“这我自然知道,”玖玄自是听说过他的大名,只是不知长凝突然提起他用意何在,“他与此事又有何关系呢?”
长凝又将目光望向桑落,温声道:“你只知他医术高明,却不知他更擅长的是咒术。”
听闻此言,玖玄一愣。离山鬼老虽身在人间,活的年岁却并不比玖玄短。此人极善医术,性子又古怪刁钻,在六界之中名声着实不怎么好,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也和咒术关系密切。
人间杂话全书长凝继续道:“说件极少有人知道的,如今蛮疆第一人的咒术便是师从离山鬼老。”
言罢,长凝如释重负地笑笑,道:“言尽于此,阿玄自行权衡是否带落落去一趟,或许,”她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方继续道,“或许会有别的收获也未可知。”
言罢不再多言,径自腾了云往天宫而去。
桑落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方向不下,就要招了祥云追上,一支长臂横在她面前。
玖玄望向她消失的方向,喃喃道:“有些事终究得她自己面对,放心,她没你想象的那般脆弱。”
一番商定后,二人便准备往人间走一趟,可有件事却犯了难。
自从桑落时不时地同玖玄双修以来,修为可谓一日千里,连带着以她灵力为养分的灵桑神树也以惊人的速度迅速生长。短短数日,枝头上竟已隐隐冒出不少花苞。
此番一去不知多久,照管灵桑树的任务便要搁置下来。作为一名合格的花匠,桑落很是忧心。
玖玄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道:“跟我来。”
玖玄领着桑落来到炼阁的耳房内。
她曾在他的记忆中见过这间屋子的样子,此时再看虽一应陈设并无变化,却又大为不同:竟是干净整洁了许多。
玖玄朗声道:“出来吧!”
桑落四下观望,便见长案上的一只玉匣中升起袅袅青烟,须臾便幻作一个清瘦的少年模样。
那少年看样子比桑落小上许多,不过总角之年。他生的眉眼清澈,头发在发顶束成小髻。
少年立定在二人眼前,犹有些怔怔的。当他抬眼瞥见桑落时,猛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道:“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