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赵陆自床上起身,掀了被下来。

屋子里的炭盆已熄了,这会儿是脚下的地炉在续热。

他摸了摸脸,觉得仍有些烧烧的。转身又拿了架子上的外衣下来,披在肩上。

华滋堂外守夜的小公公,见赵陆忽然出来,吓了一跳,忙跪下行礼。

赵陆摆了摆手,又道:“去外头倒杯水来。”

里面赵宜安在睡,进去反倒吵醒她。

小公公应是,静悄悄去对间倒水了。

等喝完一杯水,赵陆才慢慢平静下来。

放了杯子,他问:“金公公呢?”

小公公忙回:“金公公在围房,可要奴婢喊金公公过来?”

今夜不是金公公轮值,怪不得赵陆出来没见着他。

赵陆便道:“不必麻烦。”又说,“明儿再来收拾这里罢。”

小公公皆应下,又目送赵陆回了华滋堂,这才退回自己原先守夜的位置。

没叫点灯,赵陆摸黑脱了外衣,又上了床。

只是才一沾床沿,本该熟睡的赵宜安就翻了个身,睁着眼睛看他。

朦胧月光下,她的眼睛越发显得清亮,像汪了水似的,惹人生怜。

只听赵宜安轻声问:“去哪儿了?”

赵陆一顿,道:“出去走走。”

赵宜安便掀起被角,让他进去。

“冷么?”

赵陆摇头:“睡罢。”

谁知赵宜安忽然抱紧了他,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小声道:“别……”

“别什么?”

“别这样走了。”

半夜迷迷糊糊醒来,身边睡着的赵陆却不见了,空空荡荡只余她一个。

赵宜安将人抱得越发紧:“我会怕的。”

赵陆只一愣,便反手拥住她:“我只是出去逛逛,并未走远。”

“那也不行。”赵宜安吸了吸鼻子。

“哭了?”

赵陆低头,要去摸她的脸。

“都怪你。”赵宜安抽抽搭搭,“我都好久没哭了。”

也不知道先前是谁在行宫喝醉酒,抱着他哭诉画不完消寒图的。

赵陆便道:“要叫水擦擦么?”

赵宜安嘀咕了一句,大概是觉得半夜三更叫水丢脸,最后只道:“我想喝水,你去倒杯水给我。”

等赵陆倒了水回来,赵宜安已抹干泪水,安安静静拥着被子看着他。

“喝罢。”

就着赵陆的手喝了水,赵宜安忽然从被中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赵陆忙道:“不用谢……”

但赵宜安已跪直了身,抱着他的后颈,将花骨朵一般的唇贴了上来。

未说完的话皆被堵了回去,唇瓣上软且香,还带着微微的湿意,是方才赵宜安饮水时,不小心沾在唇边的水珠。

赵陆一手搂着她的腰,以防她跪不稳,一手仍擎着茶杯,又小心让杯子和赵宜安隔开距离。

气息相融,赵陆低垂着眼,忽然鬼使神差,张口轻轻吮了一下。

怀里的人突地一颤,赵宜安睁大了眼睛。只是惊讶了一瞬后,她便学着赵陆的样子,也跟着舔舐他的唇角,又不轻不重咬了赵陆一口。

这回是赵陆微僵。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手心自下而上轻抚赵宜安的腰肢,又略略偏头,一刻不停吮咬着她的唇瓣。

磕磕碰碰吻完一回,赵陆先退后:“好了,谢够了。”

赵宜安抱着他不肯放,又道:“为什么咬我?”

赵陆冷汗乍起,只问:“咬疼了?”

见她摇头,也松了口气,道:“谁先咬的谁?我不过轻轻吸了一口。”

确实是她先咬人,赵宜安松开手,心虚回了被窝。

只是放好杯子,赵陆还是不能立刻回床上。

他在原地站了一阵,才慢慢转过身。

见他过去,赵宜安已将被角撩起,赵陆一顿,道:“一床被子怪小的,我去拿床新的。”

等赵陆铺了新被,赵宜安从被沿露出小半张脸,看着他躺下。

该下去的都下去了,赵陆正要闭上眼,忽听见身边窸窸窣窣,半晌,赵宜安悄悄贴近他,小声在他耳边道:“弄湿了。”

赵陆一惊,难得攒起的几分睡意,霎时间逃得一干二净。

最后还是叫了热水。

延月应秋在屏风后替赵宜安换衣,小宫女端了才煮的红枣汤进来,对着坐在桌边的赵陆行礼。

赵陆抬手,示意她进去。

等小宫女进去后,便有赵宜安的声音传出来。

“不要喝……”

“喝了娘娘的肚子就不疼了。”

“骗人。”

“是真的。”

“娘娘听,应秋是学医的,她也这么说,那必定是真的。”

静了一会儿,赵宜安似乎是被哄着喝了,又听见她道:“还是难受。”

“娘娘……”

一直静静坐着的赵陆倏然起身,披着衣裳转进了屏风后。

延月和应秋忙行礼:“陛下。”

赵陆点头,问:“好了么?”

“回陛下,都好了。”

“那就回去罢,大半夜的,早些睡要紧。”

“是。”

二人领着小宫女出去,赵陆便坐到床边,抬起手。

见状,赵宜安掀起一点被角,叫他伸进去。

隔着寝衣揉了揉,赵陆问:“是这儿么?”

赵宜安点点头,他便收回手,待赵宜安躺好之后,再替她揉。

如此一直到天光渐亮。

咸熙宫。

赵陆回来已三四天了,孙太后遣人将新年宴席的宾客名单拿去养心殿,叫赵陆过目,若无异议,便开始正式准备布置。

作为孙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金缕金钗越发忙碌。

这一日,金缕正听司设监的人回,哪里要用围幙,帷帐遮起来,好放太后娘娘的仪仗,忽瞧见外头有个小宫女探头探脑。

金缕收回目光,等听完了,才叫人进了次间。

上下打量她一眼,金缕问:“你是万安宫的人?”

小宫女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打着抖,回道:“金缕姑姑明鉴,奴婢是万安宫伺候的,因听见一桩事,觉得不妥,所以擅自跑来回禀姑姑。”

金缕不动声色:“何事?”

小宫女却不说,先回身朝外望了一眼。

因近日咸熙宫事多忙乱,各司各监的人来来回回,不然她也不能混进来。

见四周都无人,小宫女才膝行几步,跪到金缕跟前,小声回:“姑姑,妙才人她——向万安宫的一个宫女,讨要了……砒.霜。”

金缕一震,面上却仍维持着镇定,只问:“此事当真?”

小宫女忙磕了个头:“奴婢拿性命担保,绝没有听错。”

又道:“不瞒姑姑,妙才人吩咐拿东西的那个宫女,正是奴婢的同乡小槐。她说,是因为妙才人在屋子里瞧见了小鼠的影子,不想惊动人,所以叫她托人去宫外买些、买些东西,偷偷将那小鼠药死。”

“她心思单纯不防备,只当此事没什么。奴婢却不敢隐瞒,特来姑姑面前申明,若真有什么事,姑姑也可预先准备。”

小宫女咬唇:“也请姑姑明鉴,此事和小槐无关。”

金缕思忖了一会儿,又问:“东西给了才人了?”

小宫女摇头:“小槐尚未动身。”

听见如此,金缕点头:“我知道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且回去等着,等我禀明太后娘娘,有了结果,咸熙宫自会遣人来告诉该如何做。”

一听孙太后的名头,小宫女一凛,又庆幸自己前来禀报,否则若真出了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冲着金缕磕了个头,小宫女便垂首出去了。

坐在桌边又过了一阵,金缕才站起身,朝外走了出去。

却不是去孙太后那儿。

在暖阁里拄着拐杖走了一圈,听金缕说了前因后果,赵陆扶着金公公的手,在宝座上落座。

金缕见状,有些担心:“陛下的腿,果真无事么?”

怎么瞧上去,倒像真的一样?

赵陆挥了挥手边的拐杖:“无事。”

又忽道:“无事也要给朕生事。”

语气冰冷,难得见他如此动怒。

闻言,金缕和金公公一道垂头,连出气儿都轻了。

再出声,赵陆已恢复了先前的平静,道:“既然她要,你就让那小宫女把东西给她。”

金缕应是。

“金公公。”

金公公忙上前:“陛下。”

赵陆便道:“你领着姑姑去拿。至于孙太后那里,姑姑如实禀告就是。”

金缕不敢多想,跟着金公公走出了暖阁。

只是走出暖阁才恍惚想起,养心殿如何能有砒.霜这种东西?

但见金公公拿出一包珍珠研的粉,递给了金缕。

金缕有些诧异:“金公公?”

金公公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金缕细想了想,又点了点头:“是,我明白了。”

送金缕出了养心殿,金公公一回暖阁,便听见赵陆在问:“湖嫔呢?”

金公公忙上前:“回陛下,娘娘在后头午歇呢。”

赵陆奇怪:“怎么不上这里来睡?”

金公公便讪笑:“娘娘身子不便利,身边的宫女怕冲撞了这里,劝着娘娘在臻祥馆里睡了。”

赵陆皱眉:“冲撞什么?”又道,“我去看看。”

金公公不好拦他,只好跟在后边。

等到了臻祥馆,赵宜安正好醒了,延月在替她穿衣。

见赵陆进去,几个宫女忙跪下。

摆了摆手,将拐杖交给金公公,赵陆走到床边坐下。

瞧赵宜安一副未清醒的模样,赵陆先顿了一顿,而后才小声问:“还流血么?”

闻言,赵宜安点点头,又靠了过来。

将人拦住,赵陆又问:“想再睡会儿么?”

赵宜安又点头。

赵陆便伸手抱起她,对着跪在下边的延月道:“拿斗篷来。”

一直将人抱到暖阁,赵陆才放下她,理了理她的头发,轻声道:“宜安,我有一场戏,要你跟我一同演。”

原本想着等她睡醒了再说,哪知一听见演戏,赵宜安的眼睛霎时就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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