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宣荷替她穿上寝衣,见赵宜安仍伸着手,宣荷便道:“已经好了,公主可安歇了。”

“嗯?”赵宜安疑惑,“我不在这里睡。”

次间里,其他宫女正在收拾,延月同应秋一起,指点着她们,偶尔低声吩咐几句,因此并未注意到二人对话。

闻言,宣荷微微诧异,她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延月与应秋,又压低声音,轻声询问:“公主不在这儿睡,是要回玉禧殿去睡么?”

但看时辰天色,宣荷心中已知,这是不可能的事。

果然,赵宜安放下手,又摇摇头,道:“我去前面。”

“……去前面,是和……陛下一起么?”

“嗯。”

“这不可——”

脱口而出几个字,原本低头在做事的延月应秋,禁不住朝着里偷望一眼。

自觉失态,宣荷轻咳一声,又蹙眉,拉住赵宜安的衣袖,小声求道:“今夜公主就不要去了好么?奴婢才回来,有许多许多话想同公主说呢。”

听见她的话,赵宜安有些犹豫:“是么?”

“是是,”宣荷忙道,“公主不想知道元嬷嬷还有莲平的事么?我家与莲平家住得不远,当初也是一块儿入的宫。我与她最是相熟。”

她确实记挂着三人,宣荷这样一说,赵宜安便用力点头:“嗯!”

这夜赵宜安在臻祥馆睡下,赵陆很快就知道了这事。

金公公立在下首,等着他的吩咐。

手指摩挲着书角,赵陆道:“由她去罢。”

又道:“明日早些去叫她来用膳。”

金公公躬身应下:“是。”

臻祥馆是妃嫔所住,比起先帝千宠万爱捧在手心的湖阳公主住的玉禧殿,自然不够华贵。

宣荷一一走过几间屋子,最后回了次间。

赵宜安已上了床,拥着锦被坐着,见她进来,便朝她招手。

见到故人,赵宜安仍有些兴奋,眼睛亮亮的,映着烛火,俏皮又动人。

宣荷微微一愣,便听见赵宜安问她:“怎么不过来?”

语气温柔,声调娇且软。

宣荷霎时惊醒过来。

这是赵陆的湖嫔,不是她的湖阳公主。

悄声行至床前,只听见赵宜安正对屋内另外二人道:“今日宣荷来守夜,你们就回去睡罢。”

延月与应秋对望一眼,垂首应道:“是。”

等二人走了,宣荷搬了一张杌子,放在赵宜安身边,又问:“公主想睡了么?”

赵宜安摇头:“我躺着,你同我说话。”

宣荷便扶她躺下,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做这些事的时候,宣荷眼眶泛酸,忍不住蓄了泪。

原本已躺好的赵宜安,忽然伸手,在她眼下抹了一把。

“宣荷,怎么哭了?”

这话如此熟悉,赵宜安才醒时,就是这样一面替她擦泪,一面担心地询问。

宣荷胡乱揉了下脸,笑道:“是方才烛火熏了眼睛,不碍事。公主快些将手放进去,不然该着凉了。”

听她这样说,赵宜安便飞快将手藏了进去,又朝着宣荷眨眼间:“我好了。”

“哎。”宣荷应一声,放下帐子,吹熄烛火,坐在了先前搬来的杌子上。

一时间静了下来,宣荷坐在帐子外,问道:“公主想听什么?”

“元嬷嬷,”赵宜安小声嘀咕,“还有莲平,你们都去哪儿了?”

说起这个,宣荷仍有些恨意,只道:“我们都回家去了。”

哪知赵宜安又问:“是陛下送你们回去的么?”

闻言,宣荷一顿。

确实是赵陆遣人送她们回的家,玉禧殿其余人都让金公公分派到二十四监,只有她们三个同赵宜安亲密的,被赵陆的人亲自送回了家。

那时还不觉得什么,现在想起来,在孙太后眼皮子底下,还能平平安安将她们送回去,看来赵陆也没有表面瞧上去那样,毫无实权。

不知想到什么,宣荷出了神,直到赵宜安唤她,才忽然清醒过来。

她忙道:“是奴婢走神了,公主莫怪。”

“不怪。”赵宜安又道,“你同我说说莲平罢。”

宣荷便轻声细语,将自己与莲平的事,一一叙说。

不知不觉过了巳时,见赵宜安应和得少了,宣荷停下话,轻声问道:“公主是不是困了?”

赵宜安朦朦胧胧,闭着眼睛回她:“嗯……”

“那便睡罢。”

宣荷起身,摸来灯点亮,轻轻照了照帐子里,又替她掖了一回被角。

见赵宜安面容沉静,是快要睡过去的模样,宣荷咬咬牙,俯下.身道:“明日公主也在臻祥馆里,听奴婢说话,好么?”

赵宜安迷迷糊糊,并听不清宣荷说了什么,只恍惚察觉她在问自己好不好,便轻轻点头,应道:“好。”

第二日,见尚膳监的小公公摆好膳食,赵宜安却仍不来,赵陆自通炕起身,正要遣人去打听,金公公便快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再没人,赵陆问:“湖嫔呢?”

金公公轻声回:“娘娘留在臻祥馆用膳了。”

臻祥馆。

延月与应秋,自然不愿赵宜安独自用膳,只是宣荷言辞凿凿,说大早上的,天寒地冻,万一出去伤风了,她俩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二人面面相觑,又试图与次间里的赵宜安说上话。但宣荷挺直后背,挡在了她们面前。

从前在玉禧殿时,宣荷就是风风火火气势凌人的主儿,小宫女们一对上她,只有瑟瑟发抖低头挨训的份。如今她这样对着延月应秋,一时间二人都输下阵来,轻易不敢再言语。

见状,宣荷略略颔首,转身走了进去。

尚膳监的小宫女正在布菜,赵宜安坐在桌前,有些闷闷不乐。

宣荷行至她跟前,轻声问道:“公主,可是早膳不合胃口?”

转眼一瞧,桌上摆了银耳羹、燕窝粥、鸡油卷、红稻米粥……

皆是赵宜安爱吃的那几样。

宣荷一时不解,赵宜安便道:“早膳也不和陛下一起吃么?”

昨夜没有和赵陆一起睡,她还以为到了天亮,就能见到他。

闻言,宣荷一愣,但只一瞬,她就垮下肩膀,语气委屈道:“昨儿公主不是答应了奴婢,今日也要和奴婢说话的么?”

见她伤心,赵宜安忙道:“我记得的,你别哭。”

又执起勺子,轻轻搅了搅碗里的粥,开始慢慢喝起来。

宣荷立在一旁,瞧见赵宜安这样,一时心里情绪莫名。

她在利用公主。

察觉到赵宜安现今性子温顺之后,宣荷就用旧事旧情牵制她,好叫赵宜安听自己的话。

可是公主怎么能和赵陆在一起呢?就算公主不是昭帝亲生的,难道多年的姐弟就白做了么?

况且赵陆大权旁落,宫里又有孙太后一人独大。公主跟着他,怎么会有好日子过?

只是自己人单力薄,没法将公主救出宫去。

思及此处,宣荷轻轻叹了口气。

正静静用膳,门外忽有人唱礼:“陛下万安。”

宣荷一惊,下意识转头去看。而她身边的赵宜安,早站起身,朝门外跑去。

赵陆披着大红金线绣龙斗篷进来,宫女才掀帘,就有一个人影扑进他怀里。

“且等……”赵陆搂住人,“冷。”

他将赵宜安推进去,自己脱了斗篷,进屋走至炭盆前,烘了一会儿,才去抱人。

“怎么不去我那儿吃?”

赵宜安坐在桌边,闻言一顿,小声解释道:“起来太冷了,我就不去了。”

赵陆听了,随口问道:“是么?”

“嗯。”

赵陆便不答话。

喝了几口粥,赵宜安忽记起一事,歪头问他:“你可进过膳了?”

“并未。”赵陆摇头,又道,“晚上有花灯,要不要去瞧?”

也没说自己用不用早膳的事。

赵宜安觉得闷闷,只问:“你不用早膳么?”

“等回去再用。”

这下赵宜安也不想吃了,放下勺子,抿着嘴唇不说话。

“怎么了?”赵陆望着她,“不喜欢这些么?”

他便吩咐金公公,叫尚膳监再另做一份新的来。

“不是。”

赵宜安觉得难受极了,但她不知这是为何。

方才赵陆一进来,次间内外皆是行礼问安的声儿,只有宣荷,僵着身子立着,等众人行完礼,才草草喊了一声“陛下”。

赵陆并没在意,烘暖了手就过来赵宜安这里。

但赵宜安发觉了。

宣荷不该是这样无礼的人。

她不喜欢赵陆,所以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赵宜安轻轻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偏袒谁。

见她不出声,赵陆忽一笑:“不说不觉得,一说倒觉出些饿意来。”

他站起身:“瞧过人了,我也该回去用膳了。”

小公公呈上斗篷,替赵陆穿上。

赵陆转过身,道:“今日我也有事,若午间你想过来,便过来。若不想,就待在这儿罢,尚膳监会送膳食过来,不必担心。”

宫女掀起门帘,赵陆轻轻揉了揉赵宜安的脸,回身走了。

“公主。”

赵宜安回过神。

宣荷立在一边,明明公主留下在她身边,但自己似乎并不怎么高兴。

“怎么了?”

“无事。”宣荷摇头,又道,“只是忽然记起,公主从前最爱吃奴婢做的荷花酥。这会儿既然公主不想吃这些,就等一会儿,奴婢去做酥给公主吃,好不好?”

赵宜安没什么不可的,只点头道:“早些回来。”

“是。”

尚膳监。

听说湖嫔身边的宫女来此,众人屏气凝神,生怕是湖嫔哪里不满意,所以才特地遣人过来训话。

一进去,宣荷瞧了瞧两旁垂首立着的人,记起当日,赵宜安仍是湖阳公主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一路行至此处,来替她做酥。

“差几个做面食的人,跟我进来。”

一听她的话,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又紧着前去寻人。

宣荷进了里间,正卷着衣袖,就察觉有人进来,略躬身,说道:“奴婢周福通,是掌印派来替宣荷姑娘打下手的。”

动作一顿,宣荷转过身去。

作者有话要说:补217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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