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无暇,银辉柔和地洒在扬州城内。有两位打更人提着灯笼从主道上走过,一人驻足看了一眼这依旧明亮的残月,与同伴对视了一眼,敲了四下手中的梆子。
另一位更夫手中拿了锣,配合着梆子声亦响了四下。
“咚——咚,咚,咚!”
四更天了。
柳闻莺眸光微黯,抬手合上窗户,踱步至房中的床旁,缓缓坐下。
柳映雪合眼躺在床上,面颊微红,呼吸平稳。仿佛只是在小憩一会,下一秒就会睁开眼唤她“姐”。
自那日小雪在百花宴上中毒昏迷,已经是第十天了。
她曾说过一定会替小雪寻到凶手。可十天过去了,即便她日日跟着宁家弟子出去查寻,依旧没有丝毫有用的线索。
净空大师曾说过,清心诀的压制效果,只可保小雪十五天。
思及此,屋内明艳的女子一双凤眸里满是化不开的忧愁。
柳闻莺伸出手,似是想轻抚一下床上之人格外惹人怜爱的面庞。可那只平日里稳稳拿鞭的手在空中停了半晌,微微颤抖。
最后只无力地落在了柳映雪的墨发上。
柳闻莺久久地看着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妹妹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静默片刻,若是旁人在此,定会惊奇地发现,往日里红衣张扬的柳大小姐的眼中竟是噙着泪。
映雪,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她此刻心中万分懊悔当日在中州心中一软应了柳映雪的要求。
本来这南域扬州之行,家中只差了她一人前来。可当时小雪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此事,想去瞧瞧那“翩然谪仙”的宁三公子,还想去看看那南域闻名的百花宴。
映雪从小因为身染怪疾,鲜少有出远门的机会。平日里她能呆在家中的时候,都会尽量留在家里陪一陪不能出门的妹妹。
往日里她决计不会答应的。可那一日,她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就应了小雪说要一起来的无理要求。
结果就造成了这种局面。
屋内的火烛颤了一下,床边映出了一个微微颤抖的影。
“笃笃。”
敲门声骤然响起,柳闻莺猛地回头,提袖擦去了眼角的泪。站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是宁府派来照顾她们姐妹二人的丫鬟兰儿。
柳闻莺蹙了眉:“这么晚了,何事?”
那丫鬟连连鞠身,把手上拿着的小盒子呈了上来:“对不起对不起,柳大小姐,是奴婢白日里给忘了。这是先前一个下人送来的,说是柳二小姐来扬州城之时在他那里定了一段沉香,现下到货了给二小姐送来。奴婢刚刚往看这边看了一眼,还亮着灯,心里想着这沉香木有安神养气之功效,晚上闻一闻对身体有好处,就斗胆深夜前来了。还望柳大小姐恕罪。”
柳闻莺听后细细地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日她们二人初来扬州去客栈投宿前,小雪说想看一看这边的熏香铺子,最后好像是看中了一个暂时缺货的香。
这是小雪那时选的香……若这香真的有这功效,倒也不错。
柳闻莺神色缓和了些,伸手拿过那小盒子,打开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的确是沉香的味。
她向那丫鬟兰儿点点头:“你有心了。下去吧,这香我来点。”
兰儿脸上露出笑容,道:“多谢柳大小姐!”说完便转身退下了。
柳闻莺合上了门,把那段沉香从盒子里取了出来,放到香炉内点燃。
一个清神沁脾的气味渐渐地从香炉内蔓延开。柳闻莺嗅了下,觉得似乎真有些作用。就将那香炉换了个位置,与床的距离更近了一点。
放好后,柳闻莺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转身出了屋子,将门轻轻地合上了。
尽管她知道屋内人对这点声响毫无知觉。
漫长的寂静中,长夜渐渐地过去了大半,扬州城里尽忠职守的更夫敲响了最后一次的锣。
“咚——咚!咚!咚!咚!”
五更天。这是大多数勤勉的商贩与宅府中的下人起床劳作的时间。
宁府贵客下榻的后院依旧是无一丝声响,偶尔路过的丫鬟小厮也会放轻了手脚,蹑手蹑脚地经过。
鲜少会有来客在这么早的时候起床。宁府管家早就吩咐过,不能惊扰了后院贵客。
后院的其中一间屋内,床上久躺了十天的人眼睫微颤,缓缓地张开了眼。
她用手撑着床用力,另一手抚着头蹙着眉坐起身。一双盈盈美目迷惘地看向了屋内全然陌生的景。
蓦地,她嗅到了房内香炉中传来的气味,微微睁大了眼,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猛地翻身下床,踉跄了一下,扑到香炉边拿出了那仅剩一丁点的沉香。
她怔怔地看着手心里这一小块木条,坐到了房中央的凳子上。
良久,她垂下眸,收紧了手。左手去拿桌中央的茶杯,却无意中摸到了一张纸条。
她愣了下,疑惑地拿起。
看完后,房内的人一双美目中满是冰寒。她面无表情地用力将那纸条攥成一团,轻轻一抛,与右手的那一小块沉香一起,丢入了即将燃尽的烛台中。
“滋。”
原本摇摇欲坠的烛焰颤动了一下,又大了一分。
窗外,一声猫叫响起,未引起屋内人的注意力。
-
拂晓至,万物醒,绝命崖下,晨光透过茅屋的木窗,照到床上安睡着的人的脸上。
林琼缓缓睁开了眼,在床上侧过身子半梦半醒地看了一眼门外,刚睡醒的迷茫一下子全散了。
林琼猛地坐起身,鞋也顾不上穿,两步冲到了门旁,骤一开门,扑到了在门外靠着的人的怀里。
门外依靠着的人一愣,原本紧绷的身体一缓,伸手爱怜地摸了摸怀中人有些凌乱的黑发。
“摇光姐……”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来。
摇光低下头,刚要说些什么,一眼就瞥见了怀中人光着脚。于是立刻板起脸,把紧紧抱着她的林琼拉开,推着她进了屋,用脚关了门,嘴上凶道:
“林星楚,出来一个月,鞋都不穿了?林晔师傅要是见了你等不成体统的模样,到时候罚抄可别喊我们求情。”
林琼被摇光推着前进了几步,就径自笑了一声。顺从地走过去穿了鞋披了衣,坐到屋内唯一的凳子上拿起梳子正准备梳个发。
茅草屋内十分简陋,自然也没有镜子。这几日林琼都是自己随便挽了个发。
一只手从身后穿来,拿走了林琼手中的木梳。
林琼微侧头,见摇光走到了她的身后,握着梳子,替她梳发。
静默地坐了一会,林琼忍不住开口:
“摇光,我……”
“林琼。”身后传来的声音十分平静,让她一下子止了声。
她知道,每当摇光要与她说些什么重要的话时,就是这个语气。平日里的摇光,与她在一起时都是极为随意,偶尔还会板起脸来训她几句。
可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下一句。正当她要回头时,发现摇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已梳好了发。
林琼伸手小心地摸了摸。她犹记得,摇光向来不怎么会做这些太过细致的事情,与做什么都追求完美无缺的天玑不一样。
可现在……
她方才触碰了些许,竟是她在无忧谷中常梳的半垂髻!
摇光什么时候会了这个?她刚要回头,就被身后人抱了个满怀。
林琼怔住了,微微侧头迟疑地问:“摇光?”
摇光的声音轻轻地从耳边响起,声音带着迷茫与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丝颤抖:“莫要把我们丢下了,神卜。”
她从未见过实力在七星卫中排名第二的摇光有这般茫然不知措的时候。
在她的印象里,摇光总是什么事都果断凌厉,从没有犹豫二字。
可她现在……
林琼放松了身体,伸手抚上了她腰间的手,低低地道:“对不起。”
身后人沉默了一下,放开了手。
林琼转过身,看着摇光。
眉间英气的女子望着她,满是认真的表情:“您永远不必对我们说这句话。”
林琼顿了下,点点头。两人站起身,走向屋外。
日头已经升了上来,林琼一出门,就看见了水缸旁立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正在与温月说着话,手下还提着一个木桶在帮她往水缸里面倒水。
林琼眼睛一亮,喊道:“天权?居然你也来了?”
那边的两人循声看过来,天权放下了手中倒空的木桶,没好气地回道:“小星楚,你这个‘居然’就太过分了吧?”
林琼笑了下,走到天权身边,正欲开口,余光里瞥见了她之前练飞刀之时的那几棵树旁,似乎站着一个人。
还是她很熟悉的人。
似是察觉了这边的动静,那人放下了抚在树上的手,转而朝这边走来。
那人越行越近,眉目也渐渐地清晰。
终于,那人走到了他们身边,沉默地朝这里看了过来。
林琼硬着头皮开口,低下头完全不敢看来人:“开……开阳哥。”
开阳“嗯”了一声,从头到脚细细地看了一遍林琼。在天权看来那目光简直像要检查检查林琼有没有多掉根头发。
林琼大气都不敢出,她当日离谷,就是编了借口把七星卫里脾气最好的开阳支走了,才得了机会。
脾气最好,也是最惯着她的开阳。
“那树上的痕迹,是你在练飞刀?”
本以为这一回,开阳就算脾气再好也要骂她几句,没想到却来了这一句。
林琼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朝着树的方向看了眼,向着开阳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
天权与摇光也不知为何没有讲话,就在林琼思忖着要不她直接认错算了,她感觉到发顶一重。
头顶传来开阳的一声叹息:“楚楚,你长大了。”
这是什么话?
林琼正要回道她早就长大了!另外一侧的茅屋门开了,宁华重新戴上了他的易容,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视线扫了一圈这边新多出的三人,最后停留在了开阳摸向林琼发顶的那只手上。
不是是不是她看错了,林琼觉得那看过来的眼神似乎有点冷。
可她再仔细看去时,又是宁华原本的温和模样。
一身蓝衣的宁华开了口,向着三人的方向问:“今日,似是来了许多客?”他顿了下,面朝林琼,一双漆黑牢牢地锁定了那边重新换上锦绣紫衣的少女。
低沉而又亲昵地道:“楚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