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容霜稳定了一下心绪,抬眼看向发声处。
右侧的一棵大枯树旁,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小身影,其中男孩身后背着弓箭。她记得那个男孩似乎是之前给她拿过牛角杯的那一个,名字是叫阿斯……什么来着?
见是孩子,夏容霜心下安了不少。方才她怕的是若是被个契蒙人看到了,万一冒犯了他们什么奇奇怪怪的规矩,那才是真的坏事了。
她走近那两个孩子,弯下身把手中还带着些热度的羊肉叶包递给他们:“你们要这个?”
男孩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转手就递给了身后躲着不肯出来的女孩。
男孩的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他抬头看着夏容霜,双目澄澈,认真地道了一句:“谢谢你。”
夏容霜歪过头瞧了一眼那男孩身后的女孩。那女孩已经打开了叶包,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把小刀将里面的羊肉分成了一大一小两块,然后扯了扯身前人的衣角。
男孩侧过身子,女孩便将那大块的羊肉塞到了他的手中,他愣了一下,贴近女孩和她说了句什么,女孩也小声回了他一句。而后他才将肉塞到了口中,咬紧后牙关用力地扯下一片。
这羊肉她咬着都觉得硬,这俩孩子居然能吃得下去。
夏容霜看了一会两个孩子有些艰难的吃相,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觉得这羊肉,好吃?”
男孩的力气显然比女孩大许多,此时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他把最后一点塞入口中,狠狠地咀嚼了几下咽下去,才答道:“不好吃。”
夏容霜诧异:“那你们还问我要?”
男孩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女孩,她还在奋力地咬。重新回过头对夏容霜道:“这里的长冬来得很早,一旦入了冬,就抓不到多少猎物了。即便是像今天这样的羊肉,我们也有许久未曾吃到了。”
夏容霜本以为是小孩子贪食,方才吃了还不够。现下一听这说辞,竟是他们先前似乎未分到羊肉。于是追问了一句:“你们没有去拿羊肉吗?”
她之前离开之时,好似看到那边的羊肉还有一些。
男孩沉默了下,道:“我们在这种猎物不算多的时候是分不到肉的。只有让身强体壮的部族战士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去下一次捕猎,带回来猎物。不过,近日我自己也会偷偷地碰碰运气。”他指了指自己身后背着的长弓与箭矢。
夏容霜闻言疑惑道:“那为何会给我们分肉?”既然自己族里分都不够了,怎么还会留给他们这些外人?
男孩答道:“你们给族长交了银钱,也喝了我们的酒。对于远来的客人,我们素来都是以最高的礼节对待的。”
夏容霜愣了下,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这似乎和他们大夏有些不一样。
在大夏皇朝,一切得来的好东西,父王都会按照亲疏内外来分。她是唯一的公主,又受宠。基本上无论分什么,都有她一份,有时候即使是她母后,也排在她后边。
将宫内人都分完了,若是还有富余,便留着打赏大臣们,包括一些外来的使节。
契蒙人竟然有这般先人后己的规矩,倒是让她高看了几分。
思及此,夏容霜忽地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你似乎很能说我们的话?”即便方才她仅是在那边聚集处逗留了一会,亦不难发现契蒙人说的话他们大夏是不一样的。她悄悄地听了几耳朵,完全听不明白。
从刚才到现在,好似只听过眼前这个小男孩和那个高大的壮汉族长说过他们大夏的话。那族长也说得磕磕巴巴的,远没有这个男孩顺口。
男孩一听这话不知为何面露迟疑,他的视线回避了夏容霜,往边上飘了一下。可当他余光瞥见身后女孩手里抓着的羊肉时,他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头道:“我名阿斯哈图,我以前……曾经去过燕山关内。”
什么?
夏容霜大惊,竟然有契蒙人能进入燕山关内?边防的将士为何没有查出来?但她将视线停在面前男孩黝黑的肤色与有些瘦弱的肩膀上时,心中的惊讶渐渐地平息了。
这样的一个过分瘦弱的孩子,谁能想到他会是体格壮硕的契蒙人呢?
夏容霜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会去燕山关?”
她记得,燕山关周围五百里以内,时常有驻军巡视,是没有契蒙人的踪影的。更别提像这边这样有些规模的聚集族落。
夏容霜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她现在至少离燕山关有五百里?
她顿时郁结了。这……她怎么回去?林家神卜那些人会送她回去吗?太子哥哥会不会来找她?
此处路远,太子哥哥估计是不会派普通兵士前来的,莫非……会是那个人来寻她?
她脑海中闪过那人黑衣执剑的身影,方才隐隐产生的后悔此时已荡然无存,甚至还隐约有些期待。
阿斯哈图对自己曾经在燕山关的那一段经历鲜少会与外来人说起。可眼前这个姐姐能把自己的羊肉给了素不相识的他和妹妹,是个好人。
阿斯哈图哪知道此时夏容霜的心思早已飘回了久凛城,依旧认真道:“我有一次摘野菜忘了族内迁移的时候,等我回来时,部族已经启程离开了。我寻不到族人,又渐渐迷失了方向。一路行来,一抬头,就到了燕山关。”
……迷失方向走了千里?
夏容霜刚回过神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看阿斯哈图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奇珍异兽。
若是现在让她从这里走回燕山关,怕是都坚持不到一半。更别提这孩子现在才几岁?十岁?以前那就更小了。竟然能一个人走这么远?
夏容霜顿时心情复杂:“你……”
阿斯哈图完全没觉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疑惑地看向夏容霜。
夏容霜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
阿斯哈图身后的小女孩此时已吃完了羊肉。他转过身从怀里拿出一块布给她擦了擦嘴,才转头继续道:“到了关内我发现听不懂这边人说的话,便也一直没有开口。有一个好心人以为我是哑巴,把我带回了一家酒楼,让我在那做工换吃住。”
“渐渐地,我就能听懂大夏话,也能说一点了。那人虽惊讶于我不是哑巴,倒也没多说什么,甚至什么也没问。直到数月后,有一天酒楼无意之中走了水,我情急之下蹦出了契蒙话。”
“那人听后大惊,这才问了我的来历。他听完后,只和我说了一句:‘你走吧,这里不欢迎契蒙人’。”
阿斯哈图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他虽然不愿意收留我了,但我回去收拾行李的时候,他也没拦着我。再后来,我出了燕山关,运气好寻到了我原先的部族,便是全部了。”
“巴图族长和我们说过,不要靠近燕山关,那里面的人很可怕。可我去了一趟倒是觉得,里面的人也和我们差不多,甚至还会对素不相识的人出手相助。我在酒楼做工之时,有许多人帮过我,他们都是好人。”
阿斯哈图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夏容霜看了他一眼。
眼前的男孩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皮肤黝黑,身子骨有些瘦弱,可一双眼睛却是分外有神的。
他能在年幼之时独自被族群丢下也不慌乱,行过千里到达燕山关;独处异乡依旧能泰然安之,心怀赤城,常记他人善举。
这等心性,实在是令人敬佩。夏容霜在心里为阿斯哈图叹了一声。
只是他尚不知大夏与契蒙多年以来的纠葛,早已不是简单地能以“好坏”而分。
纵然是她亲自来了这里之后,对契蒙人有了更多的理解。知晓了并非所有的契蒙人都是会与她大夏兵戈相见的死敌。他们之中亦有如阿斯哈图这般不知争战为何物的稚童平民。
可若是两国明确进入交战期,她大夏的兵士将领们,并不会有她这样仔细地分辨。他们只会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但愿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夏容霜在心里感慨了一番后,摸了摸肚子,感觉自己真的有些饿了。便和那两个孩子告了别,回去找林琼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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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烛火在毡帐内静静地燃着,照亮了账内四人的面庞。
摇光瞥了天权一眼:“你不去看着那个公主?”
天权听后不忿道:“我怎么就成了专门看人的了?我们好歹轮排一下吧?”
此言一出,回应他的是摇光开阳两人齐齐的沉默。林琼看两人这样作态,兀自笑了一声。
天权无奈地摆手:“行,你们厉害。我已经点了那公主的睡穴让她睡着了。我们长话短说。”
他正色道:“我在来之前,其实有打听过一些关于那张纸条上的‘极北之境’。若是从字面上来看那就是北境,可明国北境南自长流河,北至燕山关。字条上说的是极北,那便是往燕山关这边找,结果我找了一圈典籍,倒发现了一些别的记载。”
林琼:“什么记载?”
天权:“明国的北境实在是没多少特别的。可我一旦不再拘泥于燕山关,而找关外更北边的记录时,有一本典籍上记载:契蒙某一个部族中曾有人在雪原上迷失后,登过一座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圣山。”
“据书上说,那山上有神迹。若是有缘得见,且寻得上山入口,登顶之后,会有仙人相迎,满足登顶者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