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谁?

林琼靠近了那具冰棺,低头发现冰棺内躺着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他眉目清俊,面色只比常人惨白了一点。此时双目紧闭地躺在那里,若不是这冰棺四周还在散发着袅袅冰雾,好似只是睡着了一般。

不对,若是修行的招式特殊,睡在这里也不是全无可能。

林琼有些迟疑。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个男子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甚至在她心里,并不愿意去想,他或许已经长眠于此。

尽管她方才碰触了一下这冰棺,从指间传来的是刺骨的冰寒。

是常人不可能忍受下去的那种寒冷。

他……还活着吗?要不打开看看?

林琼踌躇了片刻,还是伸手探向了那冰棺。

此时,一个熟悉的女声从后边蓦地响起,让她一激灵,顿时浑身僵硬:

“这是林家的上一代神卜,林渊。”

林琼缓缓地转身,看到红莲夫人华服款款走上高台。她后边落后两步还跟着一个身着黑衣,面上覆着赤红色鬼面的男子。

是之前引自己来此的那个男子!他是……沈夜!

林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淮衍?你怎会在此?”

沈夜跟在红莲夫人的身后,对林琼的话宛若未闻,不发一言。

林琼又唤了一声,见对方真的不愿意搭理她,心下失望。

怎么会是沈夜?可若是沈夜的话,一切便合理了起来。毕竟之前她曾与沈夜聊过她的嗜好,

但之前他们都相处得极好。即便沈夜隐瞒了他其实是圣山出身,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为什么现在要一副与她不相识的样子?

林琼抿了唇,不再唤沈夜。而后她才反应过来红莲夫人方才说了什么话,当下反驳道:“不可能,我林氏族人的遗骨全在我林家祠堂内安享供奉。”

“呵。”红莲夫人勾唇冷笑了一声,而后缓缓行至冰棺旁,隔着外层弯腰用手轻轻地抚了抚那长眠之人上方冰棺,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之色。

林琼在近处看得分明,那极寒之气已将红莲夫人的指尖冻得通红。可她似乎对此毫无知觉,只是久久地望着那棺中男子,眼中满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那像是对故人满是依恋的怀念,其中又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

林琼看着红莲夫人已经冻得开始泛紫的手指,皱眉开口提醒:“夫人,这冰棺极寒,还是不要长久触碰得好。”

红莲夫人如梦惊醒,这才将手收了回来。她抬头看向另一边的林琼,道了一句:“多谢你。”

林琼顿了一下,回道:“夫人,你为何说他是林家的上一代神卜?”

尽管她方才毫不犹豫地反驳了红莲夫人,可说完后又隐约有一种感觉。

她说的是对的。

红莲夫人看向林琼:“你不信?看来林家现在的家主,是打算一门心思地将你瞒到最后,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你。不过,这对你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摇头感叹:“啧,上一代那般不是个东西,这一代居然是个有点人情味的家主。”

这是什么意思?林琼皱了皱眉。她们分明在说上一代神卜的事,又和林家现在的家主有什么关系?

至于瞒着她的事……是指上一代神卜与契蒙勾结,在中州洛郸城险些倾覆大夏王朝一事?

她开口迟疑道:“若你说的是他与契蒙人在中州洛郸一事,我已经知晓了。”

话音刚落,红莲夫人忽地大笑了起来。林琼满是莫名,不知道她刚刚说的这一句话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不一会,红莲夫人渐渐止了笑声,她看向林琼的眼中带着些怜悯:“你可知,何为神卜?”

这一问来得莫名其妙,但林琼还是开口答道:“神卜是我林家每隔数十年才会出一个的天命者,有极高的卜算天赋,但……出生之时便已被定了命数,往往寿数不长。”

红莲夫人等了一会,没听到林琼继续往下说。她抬眼看过来面露惊讶:“没了?他们竟然只和你说了这么些?”

林琼点了点头。心想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吗?自己的眸色变化,之前红莲夫人已经知晓了,应当不必再说一次。

红莲夫人叹了口气,道:“神卜二字,其中蕴含的远比你说得这些要厉害得多。在我最开始遇上林渊之时,他已到了只需要看我一眼,便能道出我的来路与意图的程度。神卜者,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承天命所来,观世间百态命数。为大道大义而生,为盛世太平而亡。”

为大道大义而生,为盛世太平而亡。

林琼低声道:“您这句话,太大了。”

她从未觉得自己能做到这句话中所说的任何一个字。她自无忧谷长大,在谷内甚至连卜算之法都鲜有使用。到了谷外,又一直依靠他人帮助。就连现在的来圣山一途,也只不过是为她自己的祈愿罢了。

她连自己的命数都握不住,又何谈天下苍生?

红莲夫人看了她许久,感叹道:“林家,看来真的对你极好。”

之前她便发现了,林家这一任的神卜,比最开始她遇见的林渊更加纯粹。那一双眼望过来的,是从未见识过世间丑恶的眼神。

宛如一块剔透的琥珀,连再刺目的光芒,透过其中也只剩下最柔和的一部分。

但……

红莲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那个人透支了自己所有的寿数才预见的方式,她无论如何都要达成。

即便是将这块琥珀毁去。

红莲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她看了林琼一眼,才启唇继续道:“你刚刚那句话中,从开始就错了。神卜,并不是林家的天命者。更早些的时候,每一代的神卜,是随机降生于世,并不局限于林家。而林家,一开始只是神卜的守卫者。”

林琼愣了一下,迟疑道:“可……”

她也曾学过林家族史,一直往上百年来,神卜都是降生于林家的,从未出现过神卜流落他族的事。

林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红莲夫人打断了,她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自从三十年前的事情以后,林家那些人定然是毁去了所有可以查证的记录。这已经是一段无可寻究的事迹,我没有办法给你证据。”红莲夫人顿了下,神色缓和:“即便如此,你还愿意继续听吗?”

林琼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开头,即便不知真假,也想知道后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你所知的那样,从某一代开始,神卜就只会降生于林家,再也不会落于他处。上一代神卜林渊是个心思极为细腻之人,也有极强的好奇心。他翻遍了林家所有古籍记载,都没有寻到最初那一代林家神卜的记录。无奈之下,他只得从别处着手,先从那一年的大小事迹寻找蛛丝马迹,希望能在其他有记载的事情中,窥见林家人的踪迹。”

“最后,他找到了。”

“那是一个被拼凑而成的,令人绝望的真相。”

红莲夫人的声音明显低了下来,面色却极为严肃。

“在数百年前,明国所在的这一片地域十分穷苦。连年的天灾和小国之间不断的战火让百姓苦不堪言。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国君的征兵让每家每户的壮年男子一去不回,仅留下妇孺老幼在家中苦苦支撑。当时饿殍遍地,平民之间易子而食,人间宛如阿鼻地狱。”

“那时候的神卜竭尽他所能地帮助他用卜筮之术预见的共主。可平定战乱,素来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他到最终也没有看到海晏河清之景。一直到死,他所见到的皆为战火连绵,百姓民不聊生。”

“那时的林家也与其他百姓一样穷苦。那一代的神卜逝去之时,年岁并不大。所以,他们做了在当时极为平常的事。”

“他们将那一位神卜的尸身分而食之。”

林琼睁大了眼睛,似乎从未想过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

食人?即便是现在最穷苦的地方,也从未听说过有这种事。

等等,若按照先前的说法,神卜最开始并不会固定降生于林家。那现在说的这件事,与林家神卜的关系莫不是……

红莲夫人看见了林琼眼中的惊惧,开口肯定了她心中所想:“从这一次之后,林家人发现。下一任神卜,竟然降生于自己的族人后代中。同时发现的,还有那时林家与神卜同一代降生的子嗣,有了原先只有神卜才具有的卜算之力。也是在那一世的记载中,林渊第一次找到了具有起卦卜算之力的林姓人身影。”

红莲夫人觉得口中有些干涩,脑海中闪过了林渊与她们说起这件事时,他眼中的挣扎痛苦:“林家人对此欣喜若狂,把这件事告诉了下一代的林家人。于是,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尽管在那时,世道已经平和了许多,完全不需要做出……这样的事。”

她没有再说出残忍的“食人”二字。在她看来,神卜能用自己的卜算之力为天下苍生,是真正的英雄。而英雄,不该在最后是这样的结局。

“而后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代,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多少次。最后就逐渐演变成了,林家人卜算天赋最好的那一位,才是神卜。神卜无法卜自己命数的缺陷,也成为这件事最好的遮掩。”

红莲夫人面露讥讽:“由于后来的林家人的卜算天赋已极为稳定。后世有些自诩良善的林家家主便不再用这种骇人听闻的法子。但这件事,却一直被记在了林家家主手札中,一代代传了下来,从没有人把这一条毁去。至少,直到三十多年前,林渊偷偷窥见的家主手札中,依旧有这一件事的记载。”

“在长达百年的时间里,降生于林家的神卜与林家人的关系愈发紧密。神卜天性纯良,一心为天下苍生。可林家人却不是这样。原本只是普通人的守卫者林家,在得到了得天眷顾的神卜才有的卜算之力后,几经权利更替。最后,终于有一任家主动了其他心思。他哄骗了当时极为信任林家的神卜。让一直以来掩于人后的神卜出世,为林家谋一个世家的名号。”

“自此,林家便横空出世,正式地进入了世人的眼中。而神卜,却一如既往的低调。世人说起时,也只会道一句那是林家卜术最好的那一个人罢了。”

“人心如魔,从迈出这一步起,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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