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朗清和鲤华的居所在魔神山,萧朗清号称魔王,鲤华道做鲤妖,山上妖魔鬼怪混杂。
乍一开始,听到如此名号,路蕴以为此界修仙。还心中暗道,万千世界大有不同,没想到这里不仅有修士,还有魔头,妖魔在人间混杂。
待到她问,“你们修习什么法术?”
迎接她的是众人的嘲笑。
魔神山不过是一群习武的凡人聚集地,因他们全都叛出宗门,被江湖正派不耻,汇聚魔山。江湖上的人称此山做“魔头山”,他们觉得不美气,也不霸气,改做“魔神山”。
至于什么魔王、鲤妖之流,无非是江湖人称他们为妖孽,他们索性自暴自弃,给自己搞了个响亮的封号。
被人叫的这么奇怪还开心,实在是古怪的一群人。
正道上的人时常侵扰,路蕴见过几场战斗,双方各有死伤。只不过小规模的斗殴,伤亡不大,却很是惨烈。
江湖谁正谁邪,又哪来标准?不过都是党同伐异,看的不顺眼了,便想铲除。
魔神山上的日子还算自在。除萧朗清时来骚扰之外,过的挺安生。
路蕴也没什么特殊的愿望,就想守着日子,等到七月半鬼门大开,赶紧离开异界。
这里不是她的世界,贸然打扰,对双方都不利。
路蕴每天都坐在门前的石阶上,鲤华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好。
萧朗清对她好,是因为看上了她。
此人惯会为非作歹,眠花宿柳,杀人无双。每每听小童说他事迹,总觉毛骨悚然。
偏生他有道貌岸然的紧,装出一副风流书生做派,做的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路蕴亲眼见过他杀人,不过眨眼间,一队人马便无了生气。萧朗清还恶趣味的拿根铁线把人从脖子串过去,串在树上成排。
若有人夜间经过,怕是要当场吓死。
路蕴叹了一口气,从地上起身,只觉未来茫茫。
她远远看见守门的小侍卫拿了本书过来,见到她,还得意的招了招手,想来给她分享。
山上魔头虽多,却也不乏心地纯良之人,侍卫陶沈便算一个。
太阳是漆黑的,月亮却是鲜血一般的颜色。
等到血色最满之时,便是她离开之际。
陶沈把书递给她,路蕴接过,只看了一眼,愣住,而后微笑着合上。
灰暗的世界里,看什么都模糊不清,更别说彩绘。
落在他人眼中美妙的颜色,落在路蕴眼里,只剩大块的黑和大块的白,黑白交织的毫无章法,如同一叠被扔进墨缸里的白纸,没有用处。
陶沈见路蕴神色淡淡,手心全是汗,浑身紧绷,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了?不好看吗?”
他抓住书本的手紧了紧。
路蕴笑着说,“好看的。谢谢了,我有些困,等我睡醒再看。”
陶沈不动声色的看了路蕴一眼,把书塞进路蕴手里,“那你好好看吧,挺有意思的呢,我在书铺里翻了好久。”
当他走出院门的那一瞬,眼底掀起深深的波澜。
他看到路蕴手上路家人的印记了,所以传言是真的,阴九家出了问题!
那本书上讲的,全是阴家的故事。
什么好看不好看,她眼睛不行了,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才会那么平静。
要是路蕴能看懂上面的东西,刚才他就被路蕴杀了。
陶沈快步下山,东拐西绕,进了一家小院。
这一次,没再回山。
他陶家跟踪路蕴良久,跟她一起进了这该死的异世界,终于,终于一番辛苦,堪将成功。
随着日落西山,鲤华来到了她的院子。
按照习惯,来找她打牌。
日子无聊,鲤华也不喜欢天天呆在萧朗清身边,好不容易找个伙伴,自然要好好利用。
她为人比之萧朗清更加风流多情,也正因此,让正派人士厌恶至极。
来时,路蕴正在收拾院里晾晒的东西,随口招呼她坐下。
待她坐定,瞥见桌上的彩卷,觉得有趣,随手便翻了翻。
看清里头讲述的事务后,一愣,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路蕴。
鲤华问道,“路蕴,你读了桌上的这本册子?”
路蕴晾衣裳的手微微一顿,神色如常,笑着随口便答,“看了,陶沈送来的,还挺有趣。”
鲤华心头错愕,面上不动,不知路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朗声读道,“天地生阴九家,神魔避退,居于人间,偶生异变,九家硝烟四起,不得神力……”
一边读,一边观察路蕴的表情。
没等鲤华读完,路蕴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从鲤华手里夺过彩册。
鲤华说道,“好好的一个话本子,也不知为何非得化成这般花里胡哨的模样。”
路蕴努力的看,可一切落在她眼里,仍旧是胡乱掺和在一起的黑白色。
她有些焦躁,扔下书本,闭上眼睛站立一会儿,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鲤华适时问道,“要不要我给你读上头的内容?”
路蕴沉声道,“读吧。”
“天地二分,阴阳逆转,九家大难,谢氏一族先断江门,后绝柴家……”
“够了,不要再读了。”路蕴脸色漆黑一片,此刻的她,终于意识到陶沈的不对劲。
她喊道,“来人!来人!”
一声更比一声高。
一直以来,路蕴总是冷漠,看什么都淡淡的,漠不关心。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着急”一类的表情,遂越发觉得事情严重。
门前守卫小柒跑了进来,“路姑娘,有什么吩咐?”
路蕴道,“去!去找陶沈!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他!”
小柒愕然:陶大哥?陶大哥不是一直呆在屋子里吗?
但既然吩咐,也只好道了声是,快步去找陶沈。
不多时,小柒回来告诉路蕴,“陶大哥下山去了,明日便归。明日陶大哥回来,小人一定第一时间把他带来。”
路蕴脸色变了几变,像打翻的染缸,心头好似极力克制暴怒,最终艰难的吐出一句话,“不用了,他不会回来的。”
那些小家小户到底还是有些本事,能在阴家讨上一口饭吃,都是狠角色。连异界都敢跟她一起走,也真是能耐。
难怪陶沈对她殷勤,连萧朗清都不怕。
怪只怪她太大意,这么多天,一点戒心都没有。
这本册子必是最后的试探,试探完了,再也没什么顾忌,已然能够动手。
兵贵神速,用在哪里都一样。
在他们想出对策之前率先动手,方可不落下风。
路蕴把册子卷入怀中,进门换了身上的纱裙,换上一套更为利落的衣裳,给鲤华扔下一句,“我出门一趟,不必跟来。”
阴九家的事情从来都你死我活,不必牵扯他人。
一群凡人,对上九家争斗,除了束手无策,就是等死。
路蕴下山,并没像想象中的那样找到陶沈。
毕竟她现在什么能力都没有,只守着几颗守魂珠不敢动用。
山下的环境比她所想复杂许多,有所倚仗之时自然无所畏惧,可如今,莫说是找人,还得担心自己被拐被卖被抢,日子很是艰难。
在山下逛了不过十来天,又只得着急忙慌的上山。
一个女子孤身在外,路蕴这十来天活的很是狼狈,钱银在第二天就被偷光,要不是把身上仅剩的一点首饰当了,她都得沿路乞讨回去。
遥想当时离开的意气风发,还以为她真能做成些大事,熟料被现实啪啪打脸。
下山时的精美衣裳在第五天典当了去,如今只剩一身粗布衣裳,头发也简单的用麻布包了起来,风尘仆仆。
乱世侠女的姿态倒是没有,只看出了窘迫。
吃个馒头喝杯茶都要考量考量,有了这顿没下顿,每一口粮食都要让它价值最大化。
能顶多久顶多久,不到饥饿不开口。
好在,在最后几个零星的铜板耗尽前,她总算赶回了魔神山下。
一家路边凉茶铺里,路蕴要了壶凉茶,花掉仅剩的一点钱。
把那几个铜板压在桌上给出去时,路蕴觉得自己好久都没体验过这种阔气的感觉。
不用心里精打细算,付的干脆。
书上写的侠客浪迹天涯的故事纯属瞎掰,没钱寸步难行。饶是你再威武,一穷二白出门,那不叫潇潇洒洒浪迹天涯,只能是走到哪里打工打到哪里。处处都是辛苦打工人。
凉茶小摊今日坐满了人,不知为何而来,听他们闲话,似是各处英雄齐聚一堂,有要事相商。
甜丝丝的凉水入口,浸润到心田,好久不曾体验过这般快乐。
紧绷多时的神经在此时总算是放松下来,路蕴便竖起耳朵,习惯性的开始听旁人闲话。
此乃她人生一大乐趣,虽然别人的生活我参与不了,但我听一耳朵,也是快乐至极。
这也是为何她喜欢在外头闲逛,到人多口杂的地方打工的原因。
人越多的地方故事越多,夜宵小摊上,每天晚上都是一场大型故事分享会。
只听身边几位中年男子寒暄,互相吹嘘一番后,话题扯到了魔神山上。
一白眉老者道,“魔神山与正道积怨已久,尽是些败类,此番盟主召集我们共同攻打,实乃为江湖除害。”
他身边的年轻男子一拍桌子,语气愤慨中带着不屑,“白道长说得对!魔头们为祸人间,各方英雄聚集,斩妖除魔,正是扬名大好时机。”
斩妖除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道士呢。说的冠冕堂皇,看样子武功也不高嘛,以为拿把剑装装样子就能唬住别人?厉害的人物都不爱吹嘘自己,只有没什么本事的喜欢跳的高。
白道长对面坐着位肤色黝黑的男子,生的很是凌厉,正色道,“林少侠,我等是为维护世间公理正义,并非追名逐利之辈。”
林少侠道,“屠掌门此言差矣,妖邪自是要除,可谁又愿做江湖中无名之辈?难道屠掌门此番前来,当真毫无私心?”
“哼!”屠掌门不作言语。
几句话下来,听的路蕴一愣一愣的。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古人诚不欺她。
贪图名利之流,难怪魔神山上的人看不起正派人士,既没脑子又嚣张。一股子无能又自信的模样,委实令人发笑。明明一点本事都没有,却总能恰如其分的做出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实在是一种本事。
要不是看他们手上兵器锋利,路蕴此刻必要出言讥讽。
也罢也罢,这种人,小肚鸡肠的多,她现在一点用没有,还是别贱兮兮的往上凑给自己找麻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