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衍最后一次去签订合同的时候，被接待进公司，正好听到了里头的闲话。

他是个挺八卦的人，本来这家小公司不值当什么，只不过苏亓正好在这里上班，他选来选去，几家合作都差不多。

本着要和苏亓多点交流的原则，选了这家公司。

签合同的事情，叫其他人干也行，可他就想听听背地里是怎么被人议论的，于是亲自来了。

果然，如他所愿，听到了想听的事。

茶水间不大，公司挺小，但凡谈点什么，很容易被人听见。

他听到一个声音很尖的女孩子在喋喋不休，应该是苏亓说的琦琦。

她是个安静的讲究人，能被苏亓记住，足以说明琦琦有多聒噪烦人。

方衍猜对了，说话的就是琦琦。

“真是绝了，那天我正好往窗户外看，看见方衍来接苏亓。”

“凭什么？那个穷了吧唧的土老帽。”琦琦骂人。

“卧槽踏马，感情趁着工作傍了大款，我说怎么这么干脆辞职呢。真够恶心的，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咬人的狗不叫，她还真冷静哈，琦琦你还在说瞎话，人家都已经行动好了。”

“那天我们那样讲话，她心里不知道怎么笑话我们。”

“我们嫌她又土又穷，她还嫌我们YY怪呢。”

琦琦脸色不好，“方衍那样的门户，也不看看她配不配？没过几天被赶出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多灰头土脸，看她怎么得意！”

听到琦琦说酸话，他们阴阳怪气琦琦，“行了琦琦，你自己都说了，方衍出手大方，手指头里随便漏点，分手费都够咱打工多少年了。”

“人家金龟婿都钓着了，你在这里酸个什么劲？说再多，也进不了方衍家门。你连人公司都进不了，他公司里都是精英高材生，哪是我们这些人高攀得上的？”

琦琦气急，扔了东西往洗手间里去。

走出来，正好看到站在门口的方衍，眼下正微笑着看她。

说人坏话被抓个正着，琦琦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扭头就走。

方衍并没其他意思，就觉得挺有趣的。

合约的事情很快敲定，不是大事，流程简单，能谈的事情不多。

只是临走前，方衍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他们解释一下，不能总让人误会苏亓。

他说，“之前我女朋友在你们公司工作来着。”

说完这句，老总惊讶，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说道，“什么时候？怎么走了？要早知道，得一起吃个饭啊。底下的人也不说话，真是不会办事。”

心里也默默认定手下的人傍大款，同时对方衍印象值降低了些。没人比他更知道公司里是些什么妖魔鬼怪，一大老板，能看上他手下的职员，除了脸，还能是什么？

那该死的女人也是，缠住了老总，也不知道感恩，一声不吭走了，搞得他现在多难堪。

方衍把他的神色尽收眼底，这些人想些什么，还真好猜，一点不遮掩，全写脸上。

他淡笑道，“刚才听你们说，我女朋友傍大款，就想着帮她澄清一下。”

总经理神情尴尬，不住的道歉，“手下的人嘴碎，监管不力，抱歉，抱歉。咱们都知道的，不用澄清。以后我会管好他们，方总，真是抱歉。”

方衍嘴巴一抿，说话时带了点小混混的嚣张意味，“我还是得和你们解释解释。”

“总误会我女朋友不好。”

他说，“是我配不上她，不是你们说的，她钓到了金龟婿。就我这点资产，往前加祖宗十八代，再往后奋斗十八代，都挣不到她家给她的零花钱。所以，钓金龟傍大款之类的话，还是别说了吧。”

说完，无视了愣在当场的一干人等，带着秘书小何离开。

回去路上，小何激动道，“老板，什么时候有的嫂子，也不和我们说一声？怎么着也得欢迎欢迎人家不是？你看看你，书读多了，就是不会办事。你放心，事情交给我，我保证把欢迎会办的漂漂亮亮的。”

方衍没好气，“行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想看看我女朋友吗？”

小何挠头，呵呵傻笑。

方衍说，“她不喜欢见人，很安静的性子。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最关键的还没说到呢！小何神情亢奋，“老板，你刚才说的真的假的？我们大嫂家这么有钱？”

据他所知，方衍家已经有钱的够够的了。

比他有钱不稀罕，主要是比他有钱的太过夸张。

方衍长叹一声，“那可不是，你家老板我，这辈子就是有吃软饭的命。诶，你看看，是不是惹人嫉妒？”

“人大夫早些年都和我说了，牙口不好，就是得吃软饭。”

小何被他逗笑了，“老板，有你这么说自己的吗？你要是算吃软饭，我们是啥？”

话说的欢乐，但方衍和苏亓的恋爱谈起来还挺艰难。

方衍就是小时候被苏亓日复一日碾压的那小孩，努力想要追赶，总也追不上。

学着学着，学到走火入魔，学进了医院，然后家里开始禁止他学习。

从小到大，他紧紧跟随苏亓的步伐，说他是个神经病，毫不夸张。凭他的所作所为，但凡再出格一点，就往变.态的路子上去了。

他看着苏亓长大，和苏亓一起长大。

越长大，越喜欢。

生命中再也不会遇到一个这么要强的女孩子。他是个聪明人，是个好强的人。也喜欢，和他一样强大的人。

苏亓喜欢给乞丐扔钱，谁都活的难，但凡能用别的法子，也不会放下自尊去行乞。

她会在大雨的时候，把手里的雨伞送给骑三轮拉货的爷爷。不顾及自己的一身白衣服，淋着大雨，把三轮推上坡，然后在爷爷回头找人的时候消失不见。

温柔又强大的人，总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等了二十多年，越等待，胆子越小。因为自己太差劲了，根本配不上苏亓。

他不知道苏亓来自什么人家，只知道，是他配不上的人家。

及至某天，他像是发了疯似的走到街上，拦住苏亓，把二十多年一点点全都说了出来。

苏亓告诉他，她全都知道。

没有人能跟踪她却不被发现，她家的保镖早注意到他了。

她甚至拿出了一叠相册，把里头鬼鬼祟祟的、从小到大的方衍展示给他看。

方衍神色颓然，而苏亓嘴角含笑看他。

他想最后挣扎一次。

他看着苏亓的眼睛，认认真真、一字一句的问她，“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不等苏亓回答，他自顾自接着说了下去，“喜欢一个人，就是日日夜夜，每分每秒的想她。晚上，想着她入睡，白天，因为离她远一点而焦急。那些不经意间打断你们联系的人，将会变得格外碍眼。小时候，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直到长大了，我才知道这是喜欢。苏亓，我每天都在看你。我和别的女孩子谈过恋爱，可你像是长在我心里了一样，和别的女生说话，我就开始想你，然后挑出她们浑身的毛病。我和自己说过，我说：算了吧，你这样的家族，这样的人，我没机会的。可我不想放弃，我就想告诉你，我真的挺喜欢你的，喜欢了很多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的时候，脑子里已经全部都是你了。”

“我知道你觉得我疯，觉得我烦，没有谁喜欢被人表白的时候，说上一大段话，对面那人跟个神经病偏执狂一样。但我控制不住，我就是想告诉你。苏亓，我会谈恋爱的。但真正的喜欢一个人，你是没办法讲究的。”

“我也挺想慢慢来，创造点机会。可是我做不到啊。我都喜欢你这么久了，真没耐心继续往下等了。我见到你，站在你面前，我就想把心里话通通说出来。不管你接不接受，但我得说啊。再不说，我就被憋死了。”

他胡乱说了很久很久，苏亓一直是那个表情，没有变动。

最后，方衍小心翼翼的问，“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他屏住呼吸，等待回答。

同时，在心里做足了被拒绝的准备。

他看见很多人给苏亓表白，每一次，苏亓仅仅给了对方一个眼神，那个眼神甚至不够记住别人的相貌。

她总是离开的干脆果断。

方衍很害怕，他害怕，自己也和那些人一样。

苏亓没有走开，也没有回答他。

他们两人站在原地，对视着。

苏亓眼底的情绪方衍读不出来，他的脑子里乱哄哄一片，只能想到“可怜”两个字，但苏亓眼中并不像是可怜。

他在等，等到浑身上下鼓足的勇气全部泄光，终于等来了一句苏亓说的，“好啊。”

那一瞬间，仿佛阴郁许久的天地忽然被阳光照亮，暖暖的太阳打在各个角落，令人温暖。天光重现，大地重开，万物生长，沉闷的空气一扫而光，干燥而清爽。

他还记得当时对自己说，他第一次表白，也最后一次。失败，就开始学着放下，哪怕要放下的是过去二十多年。

随后的很长一段日子，方衍过的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他创造一切可以说话的机会，对苏亓的每一个回答字句斟酌。

一旦收到苏亓一条回复，就有无数话想说，无数话能说。结果在心底酝酿许久，话到最后，变成了一个滑稽的表情。

刚发出去，又开始懊恼半天，深恨自己浪费了一个绝佳的聊天机会。

他会对看到的每一个字进行无限延伸的遐想，想她打字的心情，想她为什么会这么说，想她对自己怎么看，想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分、太烦人……

他单向迷茫的爱恋谈了很久，等来了跟苏亓回家的机会。

在那座气派的宅子里，方衍拿出了一辈子所学的教养，生怕举止不够得宜。这也是他初次识得苏家的泼天富贵。

那天晚上，苏亓回抱住了他，轻轻给他咬耳朵，边说边笑，“我原本以为这辈子都要一个人度过，都在公园边上买好了房子，准备再养一条狗。没想到……”

她长长的叹了一声，叹息声并不遗憾，带着从容，好像心中某样高高举起多年的东西被彻底放下。

后面他没听到，但他懂了苏亓的意思。

后面的话，苏亓说在了心里：直到遇见了你，我才知道，原来人的后半生，还能有一人在身边。

有时候，一句话，便足以冲破所有感情的藩篱，让还在各自畏缩的两人交心。

方衍释然。

带他回来，让他看到苏家的世界，还有什么，是比这更直白的告白？

方衍紧紧抱住苏亓，灯光灭了，只剩下两柄人鱼烛还在摇曳照亮。

苏亓有点紧张，“你懂怎么操作吗？要不要看点什么学学？”

“放心吧，我懂着呢。”方衍抱住苏亓咬耳朵，“说说你怎么幻想的？我都可以操作。”

海浪一波一波的冲刷岸边的软沙，细微的声音连同身体，将阵阵波浪带动颤抖着神经。白色的水波翻涌到岸边，一如两人忘我的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