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的另一半阴书，在你身上对吗？”路蕴轻声问道。

苏远道没有回答，只是笑笑。

路蕴眼底泛起一阵湿润，“我早就知道的。当年那一卦，你死我亡，不得善终。等了这么多年，当长老会一开口，我就明白我该做什么了。”

“路家另一位长老呢？”苏远道问。

路蕴知道他的意思，回答道，“路渊死了，同归于尽的。路家已是败势，苏亓身亡，必定是以命换命。”

苏远道说，“苏家不合算，你们那是老长老，苏亓还年轻。苏亓死早了。”

他语气平缓，面容平和，一切都淡淡的，叫人看不清心绪。

“我呢？你觉得……”路蕴停顿了一下，问道，“和我一起死，合算吗？”

这种时候，她还有心思开玩笑。

苏远道脸上挂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转过身去，把手背在身后，坦荡荡道，“你以古法算天命，我以计谋算人心。你算到了一切，我也算到了一切。你会死，我也会死。没关系，都是为了家族死去，下辈子，别生在阴九家，我们再相遇，一定在一起。”

“好。”路蕴哑着嗓子，嘴边扬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历经风霜，依旧无法释怀，却只能碍于迫不得已而放下。

苏远道摸了摸路蕴的脑袋，安慰她，“你有家族，我也有家族。我们的家族站在对立面，注定无法在一起。”

“你知道吗？我看过很多小说。里头总是写，男女主经历万般磨难在一起。我想象过无数种方式，想象了各种重逢的场面，却实在没能想到今天。果然，书里到底还是瞎写的故事，真到了家族与爱情之间抉择的时候，谁会选爱情？”苏远道摇头苦笑。

路蕴握住了他的手，死死抓住，害怕一松手，面前的人就会消失。

她不敢抬头看苏远道，木木的说道，“故事里的主角作天作地总能有个美满的结局，可我们不行啊。我不杀你，你也要杀我。我不杀你，还有其他长老来杀你。长老杀了你之后，又以叛逃宗族的名义处死我，我们两个都得死。这是死结，谁都解不开。哪来的感化？没有，他们的心，在触碰到家族利益的时候，坚如磐石，愿意放弃所有。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放弃的人们，遑论你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做了路家的长老，就要担上它的责任。我没法拒绝，没法逃避。我躲在外头很多年了，从来不敢回本家。因为在里头住一夜，心中便仿佛被压上沉重的包袱，让我无法呼吸。”

“苏远道，我不知道你在苏家如何，但我真的很痛苦。”

“看到这栋破破烂烂的木头房子了吗？”她终于抬头，示意苏远道看他们所在的老屋。

苏远道打量这栋建筑，平平无奇，一栋危房罢了。

他笑问道，“是你的家？”

房子，还是——家？

阴九家的每一位长老都有很多房子，那些都只是住的地方。而家，是要回去的地方，是人一生最后的退路。

路蕴眼角含泪，点了点头，好像个分享秘密的小姑娘在悄悄说话，“是我的家。最后一次见你，想带你来我家看看。是我外婆家，外婆外公死了之后，我继承了这座房子。”

“很破。”苏远道再次扫了一眼。

“是很破。可曾经住在这里的人们，都用尽全力爱我。我看到书上说，缺爱的孩子，长大以后性格会不健全。也许说的就是我吧。路家的人尊敬我，从来不爱我。毫无保留的爱，只有最亲的人才会给你。”

“他们死后，再也没人爱我了。”这句话，说的让人心疼。

“我所有的无理取闹并不是因爱而得到满足，只是因为，我是路家的长老。是我的权力，我的资格，谁都不能拒绝我……”

“还有我啊。”苏远道说。

还有我，爱你。

路蕴忽然控制不住自己，哭了起来，“苏远道，我又要在这里送走爱我的人了。”

“没关系，你这个偷懒的性子，我们都死在这儿，将来你祭拜的时候，也不用东奔西跑。”苏远道说的深情。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搂住了路蕴，“人生，本来就是意难平的故事。”

说完这句话，苏远道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

“以生命做保的阴书，唯有我死，你才能拿走。你知道的，我没办法拒绝你，动手吧。”

他笑笑，感叹道，“其实我应该和你打一打，可我又不舍得打死你。既然如此，还是算了吧。争个你死我活，遍体鳞伤，把所有的感情耗尽，还不如给我们各自，留点最后的体面。也算是善始善终，不至于兵戈相向。”

他闭上眼睛，张开双手，等待的仿佛是爱人深情的拥抱，“来吧。”

苏远道交代她，“路蕴，别和我同归于尽，你若自尽，我死了又有什么意义？我是为了让你活下去，才选择死的。”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失神说道，“好，我好好活，活到路家重新崛起的那天，活的天长日久，活成路家最老的那个老妖精，活到上天看不过眼，让我老死的那天。”

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苏远道闭上眼睛。

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可爱身影，背着大大的书包，顶着火热的太阳，满头大汗却兴高采烈的刮开一张又一张的小卡。直到太阳逐渐西沉，橘色的光辉下一个身影被拖的老长，带着志得意满的小脸走在路上。手里握住的，是今天的战利品。

要是能早点认识路蕴就好了，他一定会站在她身边，看她兴致勃勃的抽出一张又一张的奖券。

顺带，也花光自己的零花钱。

闭眼之前，苏远道最后一次笑着和她说了一段话。

“我看过世间最美的风景，拥有天地间最广阔的疆域，也曾得到过人世间美好的感情。我的一辈子，虽然短暂，却委实不差。路蕴，不要为我哭，更别为我可惜。看看蓝色的天，蓝色的海，我的归处，美的令人嫉妒。”

白色的衣裳开出红色的花，昏暗的内室掩盖不住他的绝美风华，长发优雅的摊在地上，无论何时，苏远道都是美的。他长成了上天最宠爱的模样，何时何境，只要有他，便是风景。

意识逐渐溃散，苏远道的脑子越来越模糊，最后恍惚间记起的，是当初两人初遇时的场景：

第一次遇见你，是在街上散步，你从前面走过来，我从右边跌过去，不偏不倚，你砸在了我身上。

那个时候我还在想，看着挺瘦一姑娘，怎么这么沉？压得我五脏六腑都要变位了。

第二次见到你，是在学校的联谊会上，那么明媚爽朗的笑，让我难以忘怀。

可惜我还是不敢要你的联系方式。

之后无数次的后悔，我告诉自己，下次，如果还有下次，就是命中注定。

再有一次见到你，我一定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

动用苏家所有的力量，也让你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