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今天的晚饭，吃的并不是很欢乐，反而气氛还有些诡异。

也不知道沈念川今天在书院里经历了什么，下学回来之后，脸色一直都不好，闷闷不乐的，沈念芸问他话，也不答话，给他介绍杨燕云，他也只是打了个招呼。

瞧出来小少爷这是有心事，慕熙臣给沈念芸递了好几个眼神，沈念芸才收了姐姐的神通，不再问他了。

而杨燕云呢，就一直在出状况。

让她坐下吃饭，她说自己身份低微，不配坐在桌上，好不容易劝的坐下了，又不敢吃菜，只端着一碗白米饭干咽。

沈念芸劝到最后，心都有些累了。

为了让这丫头放松一些，沈念芸就让她说说，她家这几年到底怎么了？

不说这个还好，这话一提起来，杨燕云竟又哭开了，好在，这丫头一边哭，还能一边说话。

“表姐，我娘三年前被一个官宦人家公子，骑马给撞死了，我们人微言轻的也没去报官，那户人家一次性的赔给我爹八十两银子，我爹就没再追究了。

后来，没过三月我爹就续弦给我找了个后娘。

这后娘是个寡妇，带着个十岁的儿子，我爹为了让那孩子改姓杨，就把家里所有的钱，都给我后娘了。

一开始，后娘对我还行，不管吃什么，我总还是能吃饱的，可是，日子久了，她就露了本心了，对我不是打就是骂，再后来，家里那些钱，都被她折腾没了，她就开始打起我的主意了。”

哭哭唧唧，抽抽搭搭的说了半天，杨燕云才把话说明白。

沈念芸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杨燕云干瘦的手。

“三年前，我爹过世之后我也是一直焦头烂额的，也没联系你们，这几年，你真的是受苦了。”沈念芸温温柔柔的，眸子里的光柔软的就好像清晨雨后的晴光一样。

“表姐，今天我来找你，也真的是没办法了，要是给我许配个好人家，我也就认了，可那财主又老又丑，还凶的很，我不想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好了，你暂时在我这住下，等你想好了以后要做什么，或者想嫁人了，你随时都能走。”

“呃？”

沈念芸这话一说出来，杨云燕竟然一愣，但是随即起身就要往地上跪。

“表姐，我以后就给你当牛做马，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你千万别赶我走。”

这次，沈念芸没着急拉她起来，看着杨燕云这一脸的眼泪，沈念芸思索了片刻，才露出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

“别傻了，什么做牛做马的，你是我表妹，是我家的客人，在你有别的去处之前，我也不会赶你走，快起来吧。”

“……”

沈念芸这回没去拉她，说完话也只是用手轻轻的拍了拍杨燕云的胳膊。

终于，这顿一点都不顺心的晚饭在杨燕云一脸失魂的表情里结束了。

沈念川早就不耐烦，给姐姐，表姐还有莫修竹打了声招呼，就自己回自己的小院了。

杨燕云则在慈儿的安排下，住在了后院的一间客房里。

慕熙臣有话跟沈念芸说，就没回去，而是和沈念芸一起坐在了院子里那棵合欢树下，看黛青色的天空，共喝着一壶菊花茶。

“念芸，你表妹的身份，要不要再确认一下？”

慕熙臣到现在还想着刚才沈念芸和杨燕云说话时候的表情呢。

对待杨燕云，她亲切，却又保持着距离，她帮了杨燕云，却又把界限划的很清楚，让人意外的清醒。

没从北境回来前，慕熙臣想象里的沈念芸应该是那种柔柔弱弱，风一吹就倒，多说一句话就脸红的姑娘。

城外茶摊见匆匆见的那一面，他发现自己可能猜错了，她冷静骄傲，就像是一朵不染尘俗的高岭之花。

接触到现在，他又对沈念芸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在她那副美人骨相的之下，竟还藏着一只聪明清醒的小狐狸。

也不知道，她究竟能带给他多少人间的惊喜。

沈念芸喝了一口花茶，目光淡然，像极了此刻天边的那抹薄云。

“不用，我记得她，她确实是我姨母家的女儿，只是这么多年不联系了，一时间倒是真的忘了她原来的性子了。”

“原来的性子？原来什么样啊？”

“原来啊！呵呵呵，你知道么莫大哥，她本名不叫杨燕云的。”沈念芸转头看了一眼慕熙臣，俩人对视了一眼，又拉着丝儿胶着了半天的分开了。

“她啊，原名叫杨燕燕……”

那一年，正值春节前，那时候沈念芸母亲的身体就不是很好了，天一冷沾上了一点风寒，就下不了床了。

沈念芸记得，当时三姨母带着杨燕云走进他们家，一脸陪笑的样子，还有就是站三姨母身后的杨燕燕。

一开始，杨燕燕看着十分害羞，怯生生的也不敢说话，可一天都还没过呢，就开始各种管沈念芸要东西了。

“表姐，你这衣服真好看，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看的衣服。”

“表姐，你这珠花，我都没见过。”

“表姐，这些点心可太好吃了，等我回家之后，就吃不到了，你能都让给我么？”

“表姐，你名字真好听，我名字就不好听，我也要改名字，我不叫杨燕燕了，我以后就叫杨燕云……”

那时，沈念芸也就十三四岁，也是一个小姑娘，那些被杨燕云要走的东西，也是她的心头好，可父亲自幼的教导就是，做人要大气，不要斤斤计较，心胸方开阔一些。

所以，不管杨燕云要什么，沈念芸都笑着的答应了。

那一年，杨燕云母女从沈家离开时，带走的东西，足足装了一马车。

当时，杨燕云根本就不想走，是被硬推上了的马车，她还跟沈念芸说，明年再来。

谁知，第二年春天还没过去呢，沈念芸母亲就过世了，自那以后，这门亲戚就好像断了。

又过了几年，沈念芸的父亲也走了，沈家一下就沦为一块肥肉，沾亲带故的都想来分上一杯羹。

沈念芸那时还纳闷呢，就连远房的表舅都来讨过钱，她这三姨母怎么没来。

今天才知道，三姨母三年前就死了。

就像是讲了一个话本故事一样，沈念芸将这些都说给慕熙臣听了。

“其实我今天看见她真挺意外的，没想到，她遇见难事了，竟会想到来找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是和她那继母，合伙来骗你呢？”慕熙臣不怕别的，就怕在这多事之秋，会引‘狼’入室，再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想过了？我又不是傻子，可是我愿意给她一个机会，我娘在的时候总跟我说，小时候她们家过的不好，特别穷，真的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我娘又是最小的，总会被她爹娘忽略，唯一照顾她的就只有我三姨。

可我三姨命不好，嫁的也不好，日子久了，性子也就变了，市侩，贪小便宜，但是她再不好，也是我娘最亲的姐姐，她的女儿，我能照顾，我也就多照顾一些。”

此时，沈念芸眸子是含着温情的，是那种看一下就能让人身心舒然的。

慕熙臣真想去摸摸她的脸颊，再扶一扶她单薄的肩膀，告诉她，以后所有的事情，他都会站在她身边，帮她分担，替他撑腰。

虽然心中的渴望愈发的深刻，但是慕熙臣还是忍住了。

他们俩人之间，还需要些时间。

春风化雨，细水长流，那才是慕熙臣认为的爱人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

“对了，莫大哥，今天出去一天，找到什么事情做了么？”

“还没，白逛了一天了。”慕熙臣低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慢慢来。”沈念芸说着，竟然伸手，轻拍了两下慕熙臣的手背，那么轻，跟蜻蜓点水差不多，等慕熙臣指尖发烫时，沈念芸已经站起来要走了。

“我去看看小川，他今天有点不对劲，你也回去休息吧。”

“……”

本是有话要说的，结果聊了这么久，慕熙臣竟然忘了说正事了，但沈念芸已经走远了，他的机会又错过了。

对树长叹了一口气，慕熙臣只能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西厢房亮起灯，那长身如玉的男子，捧起桌上叠的整整齐齐的新衣时，这世界上再美的星河，也抵不过他眼眸里的星河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