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贺一泽和红山道人口中的清儿恰巧正和卓山在一起。
那日青娘自昏迷中醒来,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宛如梦境一般不真实。
她本是凡人农家女,年纪又小毫无见识,乍见这人间仙境般的启清宗,很快就被震慑住了。
青娘生性懦弱,在此她一度不敢言语,红山道人问她姓甚名谁时,她只摇头,后来才小声说自己名叫“青娘”。
红山道人当时说道:“清娘吗?和我们启清宗果真有缘,那你姓什么?”
青娘摇摇头,她不知自己亲生父母为何人,养母又恨极了她,而她亦是杀死养母的罪魁祸首,无颜再冠以养父母的姓氏。
“没有吗?”红山道人见她如此,便道:“既然与我启清宗有缘,不如就姓祁吧,日后你名为祁清儿,你看可好?”
青娘诚惶诚恐,她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够以一个仙门名自称?
正因如此,她平时谨小慎微,轻易不敢踏出房门一步,后来红山道人收她做了徒弟,她心中这才安稳些许,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想来师父也是她的依靠了。
后来师姐白如雪偶尔会过来教她识字,白师姐温柔大方,耐心十足,从不嫌她愚笨,她觉得这些仙人都是和善可亲之人,这才渐渐开始出门走动了。
谁知那一日,她见园中奇花异草新奇有趣,就多看了会儿,不巧空中竟掉下一石头来,她抬头看时,这石头已经避无可避,只能瞪大了双眼,呆站当场。
但在那块石头将要砸中她的时候,她只觉得一股磅礴的能量从她身边散开,那石头当下就被震飞了出去。
她不明所以,身体发软,还没从差点丢失性命的恐惧之中回过神来,就听一道温润男声道:“这位师妹,你没事吧?”
她转头看去,就见一白衣男人正站在她身后,他目似朗星,眼带关心,祁清儿从没见过如此俊朗好看的男人,只站在他的面前,就让自己自惭形秽。
祁清儿低下头,弱弱道:“我、我没事。”
自那日开始,她认识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卓山,也才知道他是和自己同一个师父的三师兄。
三师兄卓山回来后,教导祁清儿的事就交给了他,白如雪渐渐就来得少了。
朝夕相处下来,祁清儿又认为卓山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渐渐就对三师兄卓山有了依赖之心。
甚至一度觉得,若是可以,她只愿时间永远停在此处。
“小师妹?”
祁清儿回过神来,见卓山正含笑看着自己,她不由脸上一红,三师兄费心教导自己,自己竟然还走神了,实在是不应该。
“你来写一下这个‘慕’字。”卓山将笔塞进她的手心,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掌心的肌肤,让她不只手心发热,脸上更是如同火烧一般。
祁清儿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写着,她识字不久,写出的字经常多一笔或是少一笔。
“慕,思也。”卓山在一旁解释道:“你看这字,上莫下心,正是心中思念离去之人的意思。”
他说着就站在祁清儿身后看她写字,见她果然少写了一笔,就摇摇头,从背后握住祁清儿拿笔的手,给她添上那一笔,这才组成一个完整的“慕”字。
祁清儿手被握住,整个人像是依靠在卓山的怀里,这让她动弹不得,完全如煮熟般,浑身都热了起来。
其实他们二人之间并没有紧密相贴,卓山也只不过是握住了她的手,但这些就已足以让祁清儿不知所措了。
“学会了吗?”卓山在她身后问道。
祁清儿心中紧张,脱口而出:“还不太会。”
说完她就僵住了,自己这么笨,三师兄会不会嘲笑她?
果真,她听到了三师兄的笑声,只不过那笑声并非是嘲笑,而是开怀朗笑。
“小师妹,你真可爱。”她听到他如此说道。
可爱吗?这就可爱了?她整个人晕晕乎乎地想:若是三师兄能够爱我,我就是死也值了。
她没有什么朋友,唯一算得上熟悉的同性就只有白师姐了,但白如雪修炼勤勉,想来是看不上她这种小心思的。
祁清儿一腔少女心事无人诉说,只能看着天上的白云,将自己的思慕遥寄云端,让它载着遨游天际。
白云悠悠,同一片天空之下,有人欢喜有人优。
“这是最后一个禁灵之地了,解决完这个,我们就能回宗门了。”慕音看着正挖掘驱灵石的人,口中说道。
严修抱臂站在他身后,听他所言,心中一阵烦闷就涌上心头,他有些口不择言道:“怎么?这次这么急着回宗门,莫不是想着快点成亲?”
慕音笑笑,回头看严修,他的双眼温柔多情,只这样被他注视着,就能使人面红心跳。
“若是可以,我也不想成亲啊。”他双手插进宽大的衣袖中,揣在身前,将小臂上的绷带遮了个严严实实。
严修的视线与慕音的目光纠缠在一起,“那我们回去就和父亲说,说你现在还不想成亲,有我在,父亲不会勉强你的。”
慕音极轻地笑了一声,他又转回了身,风中传来他回答的声音:“好啊。”
可在你父亲心中,你又算得了什么呢?
狼耳崖是元华宗境内最高的山崖,此次生成驱灵石的地方正在这崖顶。
随他们前来的元华宗弟子都被慕音支开了,他做惯了此事,并不让人觉得有异,此时在这里的除了他和严修,就只剩一些挖掘的凡人了。
肆虐的狂风吹起了慕音的衣摆,他的黑发在身后肆意飘摇,整个人宛如要随风而去一般。
严修心中莫名一慌,上前一步按住了慕音的肩头,仿佛如此就能让他心安。
“怎么?”慕音回头看他,略显疑惑。
“无事,风太大了。”严修解释道。
慕音发出一声轻叹,他突然伸展开双臂,于是就兜住了满怀肆意的风,劲风吹打在他脸上,他却露出了惬意的神态。
“你看,我这样像不像一只飞起来的鸟儿?”慕音问道。
严修拉下他的手,握在自己掌中,“不像。”
于是慕音就低下头去看那牵制住自己的手,点点头道:“确实不像,倒像是拴在你掌中的雀儿。”
握紧了掌心柔软的手,严修隐隐觉得今日的慕音有些古怪,但具体如何他又说不清,只能牢牢将他握在掌中。
“是压制得难受了?”严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慕音,想要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
“我修为才炼气,”慕音笑了起来,“怎么可能被压制得那么厉害,只不过还是有些不舒服就是了。”
“挖到东西了!”一声大喊将他们的心神牵引过去。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走了过去,见到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了,纷纷给他们让开了位置。
严修向那挖出的东西看去,却并未看见什么驱灵石,反而看见一个像是阵盘的东西,圆形的金属上刻着繁复的纹路,若是有灵气在,严修丝毫不会怀疑这个阵盘马上就能启动。
“这是……”严修惊觉不妥,拉着慕音就要往后退去。
但他此时修为被禁灵之地完全压制,单论战力他是不如炼气期的慕音的,于是严修发现,他竟然没有拉动慕音。
严修叫了一声“慕音”,这才发现慕音完全没有看向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他直勾勾看着的竟是那个阵盘。
“慕音!你在看什么?”严修再次用力,试图让慕音远离那个阵盘。
慕音回头对他笑了笑,反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却缓缓渗出了鲜血,那血液在指间凝聚成一滴鲜艳的血珠,像是透亮的红宝石。
红宝石滴落在阵盘之上,碎成千片万片,瞬间融入了阵盘之中。
轰!
金色光柱拔地而起,相互交叉中发出金铁之声,慕音温柔多情的眸子看向呆怔着的严修,毫不犹豫地将他推进了光柱组成的囚牢。
凡人见此情况纷纷惊呼大叫,逃命而去。
严修跌坐在地,金色光柱在他眼前快速融合成一道光幕,宛如一个罩子将他完全困在了里面。
此时他才明白过来,这阵盘正是慕音所为,他怒道:“慕音,你到底想干什么?快放我出去!”
慕音并不听他所言,反而缓缓向后退去,那个方向正是狼耳崖悬崖边。
“你不要走了,再走噬心咒就要发作了,你不是最怕疼了吗?慕音!你回来!”严修大喊道。
慕音对他摇摇头,说道:“你记错了,我最怕的不是疼。”
他停下后退的脚步,一下下慢慢解开了缠绕在自己小臂上的绷带,白色的、沾染着血丝的绷带。
若他最怕疼,又怎么能忍受这日以继夜的折磨?
他松开手,绷带在他指间流连片刻,最终听从风的低语,随风而去了。
“我最怕的,是不得自由。”慕音对严修说道,只这一次,笑意从他的眼角消失了,“为了自由,我可舍去这一身性命。”
他转身而去,向着悬崖边,狂风也似感觉到了他的决心,越发肆意起来。
严修被困阵中,他使不出灵力,即便用尽力气也破不了这阵眼,他不顾自己是否会受伤,发狠地用自己的拳头砸起光幕。
“慕音!你停下!你不是想要自由吗?我给你,我给你,你回来!”他大喊道。
狂风吹散了这声嘶力竭地喊叫,也不知传没传入慕音的耳中。
慕音站在崖边,他捂着自己的心口摇摇欲坠,严修知道一定是噬心咒因为距离过远已经发作了,他更加疯狂地捶打着光幕,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指,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慕音再一次张开双臂,风声呼啸,他嘴角露出笑容,毫不犹豫地向下坠去。
他衣袖向上卷起,像一只真正的鸟儿一样。
迎着风。
背负阳光。
朝向大地。
拥抱自由……
砰!
“慕——音——”严修目眦欲裂,蓦地吐出一口心头血,他知道那是噬心咒被解的缘故。
慕音,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