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喻当初找鹦鹉,是因为鹦鹉可以学舌。

而这种红嘴鹦鹉学得最像。

也就是说,精玄宗的人说过什么话,只要它听到了,都能学出来。

只不过,陆思意对此表示怀疑。

——那红嘴鹦鹉扑棱扑棱地飞过来,啪叽一下落在邹喻的桌子上,拢了翅膀看着他,邹喻给了一颗瓜子,它才把脑袋一歪,像模像样地说:

“他找我。”

邹喻:“?”

鹦鹉又重复了一遍:“他找我。”

邹喻:“……?”

鹦鹉继续复读:“他找我。”

陆思意:“……”

就这?

邹喻满脸问号,同样在屋子里的陆思意和范章也是。

顿了一下,鹦鹉加了个字:“他找我啊。”

范章:“……喻崽,这鸟能行吗?”

鹦鹉:“喻崽,这鸟能行吗?”

邹喻:“……”

范章:“……”

陆思意适时捂住了嘴,发出无声的大笑。

这还不够,他还把祁昀给叫了过来。

于是,祁昀一过来,就发现范章一个头有两个大,正在试图让鹦鹉回归正轨。

而他的小团子,在旁边憋笑憋得肩膀直抽。

范章试探地说道:“他找我。”

鹦鹉:“他找我。”

鹦鹉:“喻崽,这鸟能行吗?”

陆思意在心里发出惊天爆笑。

邹喻表情狰狞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戳了戳陆思意,两个人一起跑去门外,笑够了才直起腰。

然而,他们刚刚恢复正常,就发现范章也出来了,一脸发愁变成了一脸委屈。

邹喻挑着眉毛:“你也出来笑?”

范章:“……我笑不出来,我被祁哥赶出来了。”

“他说我在房里影响鹦鹉发挥。”

陆思意:“……”

陆思意:“哈哈哈哈哈哈。”

范章:“……”

陆思意自顾自笑完,终于听见脑海里传来了祁昀的声音:“快进来听。”

他和邹喻对视一眼,显然都听到了祁昀的传音,再去看范章……

范章依旧一脸委屈:“……你们先去吧,祁哥让我去叫颜哥、明安和陈嫂。”

范章卑微:“那个,一会儿你们别忘了给我复述……”

邹喻忍笑:“知道了。”

房间里,鹦鹉歪着脑袋,说一句从祁昀的手里叼一颗瓜子。

鹦鹉:“他找我。”

“他找我啊……”

“他来了。”

“我后悔了。”

“喻崽,这鸟能行吗?”

祁昀突然合上了手掌,不让鹦鹉叼瓜子。

鹦鹉:“?”

于是鹦鹉重复了最后一句:“喻崽,这鸟能行吗?”

祁昀将攥成拳头的手放到了桌子下面,鹦鹉看都看不到那只瓜子手了。

陆思意:“……”

祁昀的意思很明显,“喻崽”这句话不能说,说了就没有瓜子吃。

但是……鹦鹉能懂吗?

你拿鹦鹉当人啊?

陆思意看了看桌子旁边的人和站在桌子上的鸟,感觉那鸟没懂。

因为鸟扑棱了一下翅膀,很着急的样子。

鹦鹉:“喻崽,这鸟能行吗?!”

祁昀的目光变冷了。

鹦鹉急了,从头开始说:“他找我!”

“他来找我!”

“我后悔了!”

“我当时怎么就……”

祁昀张开手,瓜子又给免费提供了。

陆思意:“……”

好家伙,这鸟还会说半句?就为了多吃一点瓜子?

……聪明?

陆思意决定收回自己刚才觉得它傻的想法。

鹦鹉吃到了瓜子,好像明白了什么,又继续:“我怎么就……”

陆思意:“……”

陆思意决定二次收回自己刚才的想法。

因为,这鹦鹉好像并不是为了多吃瓜子才说半句,而是……

它学舌的那个人,就是这样半句半句说的。

“我怎么就,脑子一热,干了那种事呢?”

“我太后悔了。”

“我不是东西,我精虫上脑。”

“我是个畜生。”

陆思意:“……”

好像越听越有点不对的样子。

尤其是,红嘴鹦鹉一脸呆萌,用平直的声线,说着这种很不雅致的话。

还说一句叼一粒瓜子吃。

就很诡异。

听得陆思意脸都皱了起来。

下一句,他终于知道鹦鹉在学谁了——

“厉公子,你救救我,我那晚不该去侮辱她的。”

“我真的不该,我太畜生了,她来找我了!”

“厉公子,啊不,哥,衡哥,衡哥你帮帮我,让我干什么都行。”

“衡哥,你行行好……”

“她说要拉我走啊,衡哥!”

“衡哥你帮帮我吧,你有什么办法吗?”

“衡哥!我对精玄宗还有用!我的身手很厉害的!”

陆思意:“……”

说这些话的人,是赖川。

陆思意甚至能想象出赖川说话时的语气和表情,那应该和这只鹦鹉学出来的声线一点都不像。

鹦鹉说得很平淡,而赖川……

他应该说得很害怕。

陈小妹去找他了。

活该。

陆思意微微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陈嫂。

——这还当真是应了陈嫂当初收东西时,找到的那块布条。

“做鬼也不放过赖川。”

然后,她就真的没有放过。

陈嫂的脸色也不太好,目光锋利中又夹杂了哀戚,似乎是想到了丈夫和妹妹,脑海中又充满了对赖川的恨。她的眼眶红了。

陈嫂和他们说过自己这个妹妹,几个月前才及笄,还是小孩子心性,长得很漂亮,平时看见只蚂蚁都不会踩,总是喜欢上山,她哥砍柴,她就在一边和野兔玩。

陆思意叹了一口气。

这样一个善良天真的小女孩,死后却成了厉鬼。

赖川活该被她找。

但陆思意又觉得很不值。

非常、不值。

鹦鹉还在说着,左右也都不过是赖川求厉衡的话,而厉衡,似乎全程都一言不发。

平直的声音说了两句,又在中间突然冒出了一句:“滚。”

陆思意愣了一下,望向那只鹦鹉。

鹦鹉扑棱了一下翅膀,似乎是在手舞足蹈。

“不不,衡哥,你帮帮我,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我不想死啊衡哥!”

“我让你滚。”

“没听见吗?”

鹦鹉说完这句,就闭了嘴。之后在桌子上走了两步,将鸟喙插-进了邹喻的竹竿杯子里。

邹喻:“……!”

老子的水!

然而喻崽并不敢出声,怕一出声这鸟就又没完了。

鹦鹉喝饱了水,又心满意足地吃完祁昀手里的瓜子,这才扇着翅膀飞了。

陈嫂在它飞走之前捏了个诀,这样它即使出去了,也不会再说出这些话。

——它已经忘了。

祁昀掸了掸手心里的瓜子碎屑,房间内一片安静。

红嘴鹦鹉的话很明显了。

陈小妹去找了赖川,赖川很害怕,去求厉衡帮他解决掉这个缠着他的阴魂,而厉衡拒绝了他。

陆思意微微蹙起眉。

这样看来,精玄宗也并不重视赖川等人啊。

那之前又为何接收了他们呢?

赖川的拳脚功夫确实很好,每年的比武不是大师兄占第一,就是他占第一。

可他也确实只会最传统的武学。英武门不教幻术,也不教内功灵力,对文笔更是不作任何要求。

赖川就是个在近身肉搏中很占优势的武士。

陆思意突然明白了——

这就是精玄宗一开始收他们的原因。

幻术在近身武打中没有任何优势,你这个诀还没捏完,人家的刀剑已经把你手砍了。玄学幻术属于远程武术,修习这一支的武士很多都并不精通拳脚上的功夫。

所以,他们需要一些修习传统武学的人来弥补。

——来做打架时的肉盾。

是的,说白了,就是做肉盾。

但赖川无疑是最好的一个肉盾,为什么厉衡拒绝给他提供帮助呢?

他不想帮?还是……

陆思意看了看屋内的人,目光又转到了陈嫂那边。

她也在思考,手无意识地抚着肚子,那是她和陈大哥的孩子。

陆思意突然抬了下眼。

——厉衡拒绝赖川,是因为他当初是赖川的帮凶。

是他给陈大哥下的幻术,又在他身上做各种秘术试验,甚至连死后都不放过。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陈大哥去找了他?

陆思意张了张嘴,看了一眼陈嫂,又看了看祁昀,不知道这个问题要如何问出口。

但陈嫂开口了。

“祁宗主,”陈嫂的声音有些焦急,眉毛蹙得紧紧的,“我妹妹她……”

“她如果一直留在人世,还……这个样子,那她会不会……会不会就,回不去了?”

是的,凡人居所,本不容阴魂。

一般人去世之后,魂魄也很快会前往另一个世界。之后转世投胎,重入轮回。

而如果一直不走,强留人间,最后很可能会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又或者是像陈小妹这样,因为有很深的执念而化作厉鬼,最终也会被各路僧道打散。

连灵魂都留不住,一切化作一场空。

而想要化解、温和地推她入轮回,就要化解了她生前的执念。

可厉鬼之所以是厉鬼,就是因为执念变成了怨念。

而这个怨念,连陆思意都觉得怨得应该。

你能和小妹说“放下这一切,抬头往前看”吗?

反正陆思意是说不出来。

赖川就该遭报应。

厉衡也是。

祁昀顿了很久才点头,算是肯定了陈嫂的问题。

之后他又开口道:“我会尽力帮她。”

陆思意抓住时机:“那陈大哥……”

“陈大哥不会。”祁昀转头看他,似乎是知晓他内心的那个问题。

之后祁昀又转向了陈嫂:“陈大哥之前与我说过,要你放心。”

——陈大哥放不下的不是自己的死因,而是自己的妻子和妹妹。

可现在,妻子受到了无限宗的庇护,那他放不下的就只有妹妹。

“他还说他会安慰小妹。”祁昀了然于心,苦笑了一下,“但现在看来,没有劝动。”

哪里会有那么容易劝动,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本来是充满期待的。

*

祁昀又通了一次灵。

这次的时间很短,但消耗和上次差不多。

他找的是陈小妹。

陈小妹无意伤他,但最一开始大概也是怀了很强的戒备。

单单厉鬼和戒备心这两点,就够祁昀费一番力气了。

后来祁昀说通了她,又不知如何安慰了她,总之,他们之间达成了一个协议。

陈小妹不会自己动手要赖川的命,只给祁昀报一报信。

而祁昀,或者说是无限宗,本来就是要杀了赖川的。

当然,这个名单中也包括厉衡和厉行。

坏事做尽的人,不配活在世上。

陆思意当时猜对了一半,厉衡确实也被找了。但找他的不是陈大哥,而是陈小妹。

小姑娘虽然年纪小,但冰雪聪明,看到她哥之后,就将一切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一个都不想放过。

无限宗也不会放过。

于是,当天晚上,邹喻和傅明安就又御剑飞去了南边。

——他们和精玄宗应该注定会有一战了,只是没人能预测这一战是什么时候。

现在,他们了解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两天后,孟时的消息终于又传了过来。

他之前就一直在打听那些无故在精玄宗附近游荡着的生魂,可附近的村落都无人失踪,也没听说有哪一家突然少了人。

甚至,孟时将范围扩展到了方圆百里,也依旧毫无结果。

就好像,那些生魂是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一样。

直到今日,孟时早晨去赶了个集,转到那条街上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时,发现那里窝着一个乞丐。

那乞丐灰头土脸,极其虚弱,看样子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

可他却又藏得极其隐蔽,孟时能看见他,是因为他瞧见有人来了,探出了个身子。

——这真的不太对,毕竟按照道理来讲,集市这种地方,乞丐最容易找到吃的,他应该去各个摊位寻食才对。

没道理在这里躲着。

而后,这个乞丐的举止就更不对了。

孟时当时打扮得很低调,打眼一看就是个来早市里卖货的。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乞丐才探出了身。

然而,当他看清孟时腰间别着的短刀时,又立刻惊慌地缩了回去。

——他缩得很快,又灰头土脸的,与周围砖墙融为一体。

若是个寻常武士,可能都不会发现他。

但孟时并不是寻常武士。

孟时把他给揪了出来。

那乞丐吓得浑身瘫软,嘴里不住地求饶,说什么“好汉饶命,别抓我,我太瘦了不适合你们,放我走吧”之类的。

孟时本来就觉得奇怪,一听这话更是奇怪,哪里可能再放他走。

一番折腾后,那乞丐似乎终于发现,这个人和之前到处抓人的那伙人不一样,才放心大胆地和孟时说了最近的“怪事”——

他们这边以前要饭的乞丐很多,但有一天,官府突然发了告示,说要整顿行乞者。

大家本来都没当回事,毕竟这种告示发过很多回,也没见什么动静。

然而这次却好像是来真的,因为告示贴出来的第二天,他周围的乞丐就不见了好几个。

几天之后,减少了大半。

半月之后,街上都没有乞丐了,大家被抓的被抓,藏着的就继续藏着。

这个乞丐有一次甚至远远见到了抓人的场景,他说,那根本就不是官府的人,他们不穿官服,也不拿捕快的单手刀。

很多人都拿着剑,还有一部分,拿的是孟时腰上挂着的这种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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