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津接到手里,是一个泥人,色彩斑斓,模样不大好看,大约是一个少年,很生气的脸,眉头都皱起来了,做工粗糙,但依旧可以看出制造者已经十分努力要将它做好。

秦野眼里含笑,“之前给泥人店大爷打杂的时候偷学了一两手,不过我实在没有天赋,手也不怎么巧,试着捏了个自个儿生气的时候,这是唯一一个完成品,本来是打算留着做纪念品。”傅津坐在台阶上,秦野毫无形象躬身蹲在他旁边,扬了扬下巴示意,半开玩笑说道:“不过我现在改变心意了,为了感谢阿津做的饭,六哥现在把自己奉献给你,你要好好珍惜啊。”

闻言,傅津捧着那个跟小丑八怪似的泥人,静静地看了好一阵子,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捂进怀里,余光瞥着秦野,点点头:“嗯,我会好好珍惜六哥。”

傅津的皮肤白而干净,这会儿五官还没长开,单眼皮,说这话的时候,眼睫颤了颤,马上又移开目光,故作镇定地端详着手里的泥人,殊不知自己耳尖薄红,一抹红晕蔓延,连带着薄薄的眼皮都红了。

秦野看在眼里,没由来的,就是觉得这男孩看着顺眼。

许多年过去,那个泥人这回儿正摆在靠窗的书架上,不久前傅津搬过来住的时候把它放上去,用玻璃盒子装着,竟然完好无损。

傅津在看到那根白头发之后就不出声了。

房间里静下,墙上挂着时钟,秒针滴答滴答地行走,慢得叫人头晕目眩。秦野的目光落在那个泥人上,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那样的东西,不过是一个玩笑,哪有人真的会保存这么个破烂玩意儿那么长的时间?

“阿津。”

“嗯。”傅津应了一声。

静默片刻,没有得到回应,傅津疑惑地唤了一声:“六哥?”手指却轻轻地从他的发间掠过,试图用毛巾拭尽每一缕发丝,动作极其温柔。

秦野反倒愣住了,一时半会儿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无端端叫了他一声。

片刻,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头发干了,睡去吧。”

大概是多心。

傅津眼神幽暗,没再接话。

说是双人床,其实容纳三人有余,房里开着暖气,两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黏在一起未免太过古怪,因此中间始终隔着不宽不窄的距离。

秦野还是稍微晚睡了一点,回过头一看,傅津背着身卧在床上,肩上的骨头微微突起,后颈细长白皙,看着有那么点瘦。

但他身上覆盖着薄薄的肌肉,委实算不上瘦弱,天生骨架如此。秦野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心里还寻思着这家伙看着瘦,摸着还挺软,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时钟依旧缓慢走动。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的人突然动起来,傅津从床上坐起,慢吞吞地挪到秦野旁边,眼睛里似乎藏着一片夜色,幽幽地注视着秦野。

男人的睡脸和平日里的模样不同,五官冷峻,眉眼略带锋利。

傅津看了一阵,十分熟练地唤了一声:“六哥。”

他六哥当然不会回应他。

于是他便像以前一样说:“六哥答应了,我要亲你了。”

说完缓缓俯下身,双手捧着男人的脸,先是用嘴唇轻轻碰触,再用舌尖细细描绘男人嘴唇的轮廓,一下又一下,缠绵而又渴望,但他向来不敢要太多,生怕失去。

秦野睡得很沉,胸膛缓慢起伏,傅津的双眼一眨不眨,定定地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睡梦中的秦野突然皱起眉头,傅津留意他所有动静,忽然感到心酸,他六哥连睡梦也不能安稳。

可他的欲望却日益壮大。

傅津退开,直勾勾地盯着秦野。

“都怪你太信任我,才让我有机可乘。”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六哥,我早就不是小孩,现在是对你有欲望的男人。”

他几乎无法克制的,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再度俯下身,轻轻碰触着心上人的鼻尖,与他呼吸交融,而后放任欲望,逐渐加深了自己的吻。

秦野皱起眉头,深陷梦魇,他当然不知道现实世界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事实上他在梦里也不怎么好过,在稀薄的空气中,周围景象一变,待秦野看清眼前的事物,仿佛被人在寒冬里泼了一桶凉水,从头冷到脚。

黯淡的灯光,泛黄的墙纸,灰黑的书桌,上个世纪的老婚床。

他藏在床底下,秦锐蜷缩在旁边,睁大眼睛说:“哥,我们躲在这里爸爸妈妈真的不会发现我们吗?”

秦野听见那个时候的自己脆着嗓子得意洋洋地说:“当然了笨蛋,这次的捉迷藏肯定是我们赢。”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脚步声,小秦野捏了弟弟一把,用力捂住弟弟的嘴巴,压低声音,“闭嘴,别说话。”

秦锐忙不迭点头,两个小孩屏息等待。

两双脚在窗边走动,大人们果然没有发现兄弟俩,这可不是他真正的本意,小秦野待不下去了,正准备冒头,突然有件衣服掉到了地面,紧接着,一件、两件、三件,男人的内裤与女人的内衣缠在一起,整张床剧烈摇动,嘎吱嘎吱的声音,伴随着低喘和压抑的吟叫。

小秦锐一脸茫然,但他的嘴巴被秦野死死捂住,只能委屈皱起眉。小秦野听说过一些事情,有点儿尴尬,没想到会看到这种事情。

那声音越来越高亢,一阵喘息,一只白皙漂亮的手无力地垂下床头。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伴随着熟悉的女性娇笑声。

画面一转,他和秦锐躲在衣柜里。

“哥,这次的捉迷藏——”

秦野心里没什么感觉,麻木地应了一声,透着柜子的缝隙可以看到,那张老婚床有两坨白肉在纠缠滚动,不过这回却变成了另外的两个人。

他抽了抽嘴角,有点想吐。

这场梦十分漫长,无数次艳丽的纠缠,在秦野看来却前所未有的恶心。最后一次画面转变,场景终于有所变化。

房间昏暗,几个少年神经兮兮地拉了窗帘,密不透风,然后说是有好货,笑得有那么点——猥琐。

秦野漫不经心坐在角落,手里捏着一罐啤酒,随他们去,朋友聚会,他不仔细参与,却也会参加。电视机亮起,莹莹发光,里面是白花花的肉体,伴随着叫声,几个少年头一回看这种东西,个个全神贯注,呼吸急促,不一会儿便满身热汗。

秦野却被冷汗浸湿了衣服,他在朋友促狭的目光中走向厕所,然后如愿以偿的——吐了。

梦魇到此结束。

秦野蓦地睁眼,胃里涌起一阵阵酸水,恶心感挥之不去。这时,脖子上突然有什么挠了他一下,秦野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有个人钻进他怀里,那头又刺又硬的头发可劲儿地往他脖子上挠,并且这人手脚齐上,整个人八爪鱼似的缠着他,不留一丝缝隙。

秦野憋了憋,没忍住笑着骂了一句:“原来是你这家伙害我做噩梦。”

跟给他回应似的,傅津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半梦半醒地咕哝,“六哥明天要吃什么我都做……”

“吃吃吃,我又不是饭桶。”但他心情糟透,说完这句话,脸色彻底沉下去。片刻,秦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傅津给弄回去,顺手给人掖了一下厕所,快步走进厕所,粗暴地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一地,关上门,打开淋浴开关。

调了最低温。

冷水簌簌往下冲,狭窄的空间内弥漫阵阵寒气。

秦野咬牙切齿,拳头握起,突然,狠狠地捶了一下墙壁。

“妈的。”

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些事,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再次梦到。

不知过了多久,水停了。

水珠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秦野烦躁地将头发拨到脑后,面容英俊却无比阴沉,高大挺拔的身体不着寸缕,皮肤被冷水冻得泛青。

门拉开——

秦野脚步一顿,门外站着一个人,眉头拧紧,死死瞪住他。四目相对之际,谁也没有出声,相顾无言。

片刻,秦野漫不经心勾了勾嘴角,随手拿过毛巾擦拭身体,走出去的时候捋了一把青年的脑袋。

“对不起,又把你吵醒了。”

“六哥!”

话音落,身后的青年不管不顾地从后面把他抱住,力气很大,似乎要传递自己的是所有温度。

秦野一愣,下一瞬,便听见身后的青年颤着声音问:“你怎么了?你不对劲。”

怎么了?

秦野眉头紧蹙,眼神冰冷。

此时他没办法计较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但同时的,也无法告诉他事实,总不能说一个噩梦然你六哥情绪失控。

丢人。

他安抚地拍拍傅津的手,“没事,你可以放手了。”完了又觉得傅津的手竟然比他这个刚冲过冷水澡的人更冷,顿了一下,站着没动,捂住他冰冷的手,声音放软,“真的,真的没事,就是有点突然的……”

话说不下去了,傅津突然反握住他的手,提高音调:“你骗我,你明明就不高兴,天气这么冷,你还要洗冷水澡,你不知道难过别人知道。”

“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什么都要自己抗下,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我又不是你亲弟弟,为什么要无微不至照顾我,总是不愿意对我说,说到底就是不信任我,你再这样——”傅津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顿,声音突然停止,他的胸膛贴着秦野的背脊,中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秦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

秦野双眸眯起,只觉得心底再度泛起一层古怪而又诡异的波动,以至于他一瞬间里竟然忘掉了所有负面情绪。

傅津这个人,从小到大冷着脸,话不多,能动手绝不跟你吵得面红耳赤,何曾像现在一样,因为他偶然间的反常,一反常态,激烈地控诉着他的隐瞒。

心脏好像被灼灼燃烧的烈火,就那样的,烫了一下。

秦野目光逐渐软了下来。

傅津压低声音,“你再这样,我就从这里搬出去,以后再也不和你见面,每年的聚会我也再也不会回来,就算见了面也和你装作不认识。”

这么说的同时,双手却紧紧箍住秦野,额头贴在他的后颈上,抿直唇线,十分倔强。

秦野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

又被烫了一下。

片刻,他叹了一口气。

“放手。”

“不放。”

“你不是再也不要见我?”

“但是六哥不会做那种事。”顿了顿,傅津有些不确认地补充一句,“你对我很好,你不会忍心的。”

秦野一听,嗤笑一声,“你倒想得够美。”

话音落,迅速地扣住傅津的手腕,下一瞬,青年便被扣着双手压在墙边,秦野低头睨着他,似笑非笑:“行,我现在告诉你,我不高兴,你要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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