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一扇门,藏在秦野心里。

老木雕花的外表,因年代久远已有斑斑旧痕,上面画有尺度痕,每年的第一天秦家的妈妈都会把他按在柜子门上,笑眯眯地说:“哥哥又大一岁啦,我们来看看长高了多少。”

爸爸听了立即凑过来,“咦,好像没长,完了,我们家哥哥以后长大了不会变成矮子吧?”

那会儿秦野还小,矮矮的个子,还没有大人的大腿高,但也从别人口中知道矮子不是什么好词,稚声稚气地大喊:“我才不是矮子,以后我会长得很高很高。”

话音刚落,那边传来一把尖锐的哭声,刚出生的弟弟扯着嗓子嚎啕大哭,爸爸脸色大变,立即转身去把孩子抱起来,嘴里发出奇怪的噜噜声,“噜噜噜、弟弟不哭,哥哥把你吵醒了啊,都怪爸爸。”

妈妈瞪了他一眼,连忙去哄另一个大孩子,“爸爸一天到晚就爱胡说,哥哥现在还小呢,以后会变成高个子,还得长得帅,一整条街的女孩子都喜欢。”

小秦野眼瞅着弟弟,抿了抿唇,“对不起,我把弟弟弄哭了。”他握了一下拳,刚做敢当,走到爸爸面前伸出手,“让我来吧,弟弟是我弄哭的,我负责把他变好。”

秦家的爸爸妈妈诧异地对视一眼,片刻,爸爸小心翼翼地蹲下,轻轻地把秦锐放到他手里,“弟弟可是个大胖小子,哥哥能行吗?”

小秦野皱皱眉,“真的好重。”但他仍坚定点点头,“没关系,我能行,弟弟,虽然你有点胖,不过长得壮壮的不会被人欺负,我跟你说王阿姨他们家的王大头可坏了,今早还偷偷踹我书包,结果被我打得跪地求饶,样子真难看,以后你长大了谁敢欺负你,哥哥帮你揍回去,他们都怕我。”

男孩年纪不大,但是聪明,这个时候已经懂了许多,嘴巴里噼里啪啦说着,自己反而先得意地笑了,眉毛高高扬起,双眼熠熠生辉,像一颗初生的小太阳,他弟弟被他艰难地抱在怀里轻轻摇晃,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发出很淡很淡的呼吸声,睡得很乖。

小秦野眼睛一亮,激动地压低声音:“你们看你们看,弟弟睡着了!”

声音骤然停止,他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乖乖闭上了嘴巴——两个大人正在相拥接吻。

到了学校,同桌张胖胖恹恹地趴在桌子上,小秦野秉着和同学和谐友好的原则问了几句,张胖胖这才说他爸妈吵架了,摔了一桌子的碗呢,完了又问,“为什么你精神这么好,难道你爸爸妈妈不会吵架吗?”

“吵架?”小秦野笑得半点良心也没有,“没有,我爸妈好着呢。”

气得张胖胖咬牙切齿只想跳起来揍他。

这条大街的人都知道秦家那对夫妻恩爱,男的在正经公司上班正值上升期,女的是名校老师,两人郎才女貌,还生了两个漂亮男孩。

人人都说秦野生在幸福家庭里,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在他知道那个秘密之前。

对秦家的这对兄弟来说,在家里捉迷藏,是他们最大的乐趣。

高高大大的衣柜,是那种雕花的老木柜,秦家夫妻结婚的时候搬进来,至今也有好多年。不过里头被虫子蛀坏了,放不得东西,但空间足够大,两个小孩钻进去正好。

柜子没闭全,开着一条缝,里头阴暗潮湿,一道微弱的光渗进来,驱不走陈旧的霉味。

半大的秦野已经懂得很多东西了。

透过那条狭窄的缝隙,每一回都可以看见母亲和不同的男人在那张旧床上翻滚,母亲离开之后父亲就回来了,带着不同的女人,接着便是白皙的肉体交织与逐渐高亢的尖叫喘息声。

粗心眼的弟弟在衣柜里睡了一觉,以为那两人还没回家,不高兴地问:“哥,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打开门把我们找到啊?”

秦野四肢伸展,五官逐渐长开,已具少年雏形。

黑暗的空间里,空气稀薄,秦锐看不清他哥的脸,只能从那道很暗很暗的光线中看到——他哥跪坐在狭窄阴暗的柜子中,低垂着头,浑身颤抖,两块肩胛骨坚硬地突起,整个人就像在巨浪中濒临破碎的焦岩。

秦锐哪懂那么多,只隐隐觉得不安,“哥——”

这时,他才听见秦野的声音。

哽咽的、咬牙切齿的、克制而忍耐的一句——

“开不了了。”

后来,秦野十几岁的时候,一群大男孩拉了窗帘兴致勃勃躲在房间里看片,也就在那个时候他发现了一件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秦野躲在卫生间用力往脸上泼了一把水。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地对着那个眼眶赤红的自己说:“秦野,你完了,你、有、病。”

他看见别人上床会吐。

至于他自己,下面那根东西毫无动静。

他硬不起来。

那扇门彻底将他锁死。

两人从游乐场回来就睡了个天昏地暗,秦野醒来的时候天色又暗了下去。看了一圈旁边,傅津已经起床,人却不知道是到了哪儿去,秦野坐着愣了一会儿神,片刻,皱皱眉头有些烦躁地抓抓头发。

周正那小孩的百日宴正好是在今天晚上。

瞥了一眼手机,里头果然十几个未接来电,秦野转进卫生间洗漱一通,傅津还没回来。

眯眼点了一支烟,对着烟灰缸抖烟灰,却也没抽。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算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当时是一时兴起要戒烟,但做了就得继续下去,偶尔控制不了一两次是可以,但不能白费力气。

等到这支烟烧完,就出去找人。

灰白的烟灰一点点往下落,秦野发了一会儿愣,直到烫手才回过神,正准备出门,另一头反而先开了,外边寒风簌簌,天空灰蒙蒙,算不得好天气。

傅津的脸被冻得发白,面容冷峻站在门外,手里提着的东西倒是冒着热气。

秦野瞥了一眼,仍明知故问:“上哪去了?”

傅津目光停在他穿好的鞋子上,抿了抿唇,“六哥要去哪里?”

秦野便笑,“你能出去难道我不能啊?”说完偏开身,要把人放进去,但傅津却没动,立在原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眼眸里隐隐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半晌,他才低低地说一句:“现在不可以。”

秦野挑挑眉,没做声。

“六哥想清楚之后就可以。”说完这一句,傅津才提着买回来的馄饨走进去。经过身边的时候夹带着一股冷风,秦野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阵,眼神一时有些复杂。过了一阵,他才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喃道:“你怕我会逃跑,但人类总归是不相干的个体,你又怎么知道以后是不是你先心生厌烦要离开?”

“六哥?”傅津已经打开了外卖盒,回头看见秦野在发愣,目光沉了沉说道,“一天没吃过东西了,先吃一点再过去会比较好。”

秦野顺手关了门,过来的时候用手背碰了一下他的脸。

“你吃过了?”

“吃了一点。”

“聪明。”秦野眼里带了点笑,“外面冷吧?”

“不冷。”说这话的时候傅津眼睛直勾勾地瞅着他,双颊染上一层薄红,“对不起六哥,我用了你的东西。”

秦野眯起眼,仔细看了一会儿,骤然失笑,傅津脖子上挂着一条深灰色的围巾,可不就是他自个儿的?

狼崽子。

暗着来的时候还知道收敛,明着之后就开始得寸进尺了。

嘴上说着要等别人好好想想,实际上寸土必争,分文不让。这些年他究竟把这个坏东西带成了什么样?

他倒也不恼,坐在傅津对面支着下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伸手过去不轻不重拨弄了一下那条围巾,“怪不得我说刚才打算出门的时候怎么少了点东西,原来是被你这个坏东西给拿走了。你戴了,以后我戴什么?”完了轻佻地拍拍傅津的脸,“厚脸皮,先斩后奏居然还知道脸红。”

“六哥——”被他连番这么说,傅津垂下眼皮,耳尖彻底红透,按住秦野的手,偏过头轻轻蹭了一下,再抬眼时,双眸熠熠生辉,“六哥用我的就好了。”

傅津有一双很黑的眼睛。

平日里看向别人的时候直来直往坦坦荡荡,眼底没有半点情绪起伏,脸上也不带多余表情,对不了解他的人来说,好听点就冷酷,难听点就是欠揍。

因为他眼里摆明了没有你,也就无所谓看不看得起你。

但秦野不同,他知道傅津就长了这么一张脸,甚至能从细微的变化中察觉到他的情绪,很多时候他都比其他人来得感受深刻。

就在这么一瞬间,来自傅津身上那种情感再次清晰而刺骨地钻进他的神经里,死死缠住他不放。

傅津身体微微前倾,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野,说完之后微微抿着唇,呈现出一种危险却又忍耐的矛盾姿态,但漆黑的瞳孔却略微张大,甚至流露出一丝尖锐的渴望。

六哥,求你。

用我的。

秦野没应声,眸色渐深。

哪怕对面的青年再过克制忍耐,他仍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近乎刺骨的——

侵略性。

半晌,秦野嗤笑一声,下一瞬忽然站起来左手撑着桌面,另一首粗暴地拽着那条围巾将傅津拉过来。

他低下头,对上傅津执着的眼神,勾了勾唇,压低声音说道:“我戴你的可以,但是你要闭上眼睛,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太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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