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津过敏好得快,脸上的红点当天就消了下去。秦野喊了人来修暖气,岂料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一推再推,无可奈何只好将这件事情搁置。

天气冷,连他自己也不愿出门,遑论别人。他自个儿开店,最近生意惨淡,大街上荒无人烟,也就懒得折腾,恨不能从早睡到晚。

傅津反倒勤奋,两人买了一些菜放到冰箱,之后就再也没出过门。以前傅津没来的时候,秦野十有八九是在吃外卖,现在他人来了,尘封的厨房终于排上用场,这小子做事沉默认真,又烧得一手好菜,也算是他赚了。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哪哪哪的音乐会,歌唱家提了一口劲儿便开始放声。

秦野平时不像个文艺人,但看这些东西确实是他的爱好之一。乐声夹杂着厨房里的簌簌水声,他坐了一阵,听不下去了,起身来到厨房前,手肘支着门沿,似笑非笑看着厨房里的人。

“阿津。”

傅津背着身,沉默洗着碗,腰上还系了围裙,谁也想不到这个一脸冷淡的年轻人私底下竟然是居家款。听见声音,他微微侧身,分神去留意秦野的动静,边说:“马上就做好饭了。”

这几天一直都是这样,傅津一来就接手了家里所有内务,勤劳得简直不像个在有钱人家里住了好几年的大少爷。

秦野瞧着他任劳任怨的模样觉得特别有意思,摇着手腕急促地敲着门板,故意刁难:“阿津,你这里声音太吵,我在外面什么也没听成。”

傅津一顿,调低了水量,一脸认真望着他询问:“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不行,还是太吵。”秦野拉开凳子坐下,蹙起眉,“声音再小点。”

“这样?”

“没什么区别。”

“那这样。”

见秦野摇头,傅津抿起唇,皱眉立在流理台边,盯住水龙头,冰冷的面孔上略显苦恼。秦野看了一阵,没忍住笑了一声,傅津抬眼,瞥见他眼里都是笑意,怔一下,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逗弄,覆盖在薄冰底下的活火山终于苏醒,握住拳头羞恼瞪住他,“六哥!”罢了又放低了声音,眉眼沉沉,“我还以为真的很烦人。”

锅里炖着汤,有呼噜呼噜的声音,火开得很小,像猫咪愉快地酣眠。

秦野睨着他,扬扬下巴,“那里面煮的是什么?让我尝尝?”

傅津心思又活络起来,“是羊汤。”

秦野便笑,“羊汤?还有多久会好?”

“已经好了。”

“我试试。”

“嗯。”傅津利索地开了锅,片刻便转身端了一碗,抬眼看着秦野,眼睛幽幽亮,似有火星燃起,“太烫,你要小心。”

秦野没应声,勺子在碗里搅了几下,鲜香四溢,汤汁乳白醇厚,却无羊肉的膻味。傅津坐在桌子另一边,氤氲的气息模糊了他的面孔,秦野却依旧能看见他漆黑的双眼里明明灭灭闪烁着光。

他想要得到回应的欲望毫不遮掩。

秦野奇妙地读出他眼里的想法,试了试味道,抬眼便笑,揶揄道:“好吃,和外面店里的有得一比,不对,比外面的还厉害,什么时候等你有意思了,也可以到外面开店,横竖都饿不死。”

夸他就是。

“你真的这么觉得?”

果不其然,火星啪呲一声炸开,傅津瞅着他,语调上扬,秦野似笑非笑地勾勾手指,他会意,心有灵犀坐到秦野旁边,侧着头,双眸晶晶发亮,一眨不眨的盯着秦野,顿一下,抿了抿唇,又忍不住吐露更多,“六哥,我还会做很多,前两年去参加了料理班,学会了不少菜式,天南地北都有,你喜欢的话……”他克制住心底的雀跃,面无表情神情严肃,“我以后都给你做。”

但他并未解释自己为什么回去学习料理,其实是因为,有一回堂妹到家中借用厨房念了一句话,要通过男人的胃达到他的心,乍听之下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身体力行。

“嗯。”秦野不平不淡应了一声。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复,傅津眼神暗了暗,岂料下一秒,秦野突然握住他一只手用力捏了捏,唇角噙着一抹笑,戏谑道:“阿津真的长大了啊,变得这么厉害,不过你天天洗碗,现在又是冬天,啧,手真冷,说出去别人还以为我虐待你,我可不想被人冤枉。”说完捧住傅津一双手使劲搓了几下,一边看着他笑,“对不起啊,六哥刚才闹了你一下,不过你未免也太努力,过两天去买个洗碗机吧,怎么样?”

厨房里突然静下,电视机的声音反而大起来,似乎换了一个歌唱家,一把女高音声音嘹亮,气势磅礴。秦野不自觉被吸引注意,眯着眼去听,手里的动作却不停,漫不经心地捏着人家的手。

兜兜转转,原来是为了关心他。

傅津定定看着他,眼神复杂,他不敢动,生怕自己稍有动作,便将秦野惊醒,浸过冷水的手逐渐有了温度,不轻不重的力道传来,血液渐渐活络,被碰触的地方好像要烧起来,滚烫滚烫的,连带着心脏都被灌满热度,啪呲一声,火星生成了一搓炽热的火苗。

“六哥。”

“嗯。”秦野应了一声。

“我会做很多事。”他说,“我要帮你做。”

他想:我愿意,我喜欢,我高兴。

他的灵魂为此颤动,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

秦野挑了他一眼,没当真。

“好了。”秦野站起,一手支着桌面,另一手拍拍他的脸,低着头看他,眼里泛着一抹笑,“知道你厉害了,拭目以待,我先出去,今天就别洗碗了,我也不爱碰这个,还是明天吧,明天就去买个洗碗机,嗯?”说完笑骂了一句“傻东西”便转身要出去。

“六哥!”

忽然,秦野的手被死死握住。

傅津扬高了声调,“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都怪你对我太好——”

害他变得贪心,想要更多。

话音骤然中断,秦野脚步顿住,转头还想笑他胡说八道,岂料下一秒,怀里便扑满了人,傅津用力抱住他,将额头死死抵在他的肩上。

秦野怔了一下,失笑:“你搞什么?”

说完便察觉到怀里的人情绪有些失控,秦野顿了顿,皱皱眉,垂下眼皮注视怀里的人,唇线不自觉抿起,觉得有点儿古怪。

傅津抱着他不肯放手。

“阿津?”

再怎么粗神经,也该知道两人此刻的情况不对劲,秦野皱起眉,心里隐隐察觉到什么,双手扶着傅津的肩把他拉开,低头端详他的脸。

但他不愿做其他猜测,傅津与他相识十几年,中间更有许多年形影不离,再过亲密也不奇怪。

“阿津,老实跟六哥说,你搬回去和你家人住的这几年,是不是……”

声音骤然停顿。

傅津抬起头看着他,默不作声。

但他的眼神露骨而又迫切地袒露着——

六哥。

快看我。

快爱我。

比以前更爱我。

静默片刻,锅里小火慢炖,终于烧开,盖子被水汽撞出磕磕磕的脆响,声音愈加激烈,傅津蓦地惊醒,秦野的眼神变得探究而锐利,他终于还是失控,将自己的情感暴露在他面前。傅津双手贴在大腿两侧,死死攥紧拳头,一瞬间闪过许多想法,藏在心底的火山濒临爆发,但不行,不可以。

许多年前——

傅津二十一岁,秦野二十四岁,那时两人已分隔两地。朋友聚会,分别时在机场遇见一对同性情侣,他说:“六哥,那两人在谈恋爱。”

秦野兴致缺缺应了一声,便没有下文。

他心里有鬼,不免多问一句:“如果有男性朋友喜欢你的话……”

秦野古怪看他一眼,没好气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有哪个男性朋友会喜欢我?没有如果。就算有,我不喜欢男人,也没有玩弄人家的心思,先拒绝再远离,等他什么时候想清楚,再回头和我做朋友。”

拒绝,远离。

秦野说话时眼神冷漠毫不留情。

傅津知道他会这样。

少年时喜欢他的女孩也有很多,哪怕是面对娇滴滴的女孩子,他也能够在人家的一双泪眼下说出残忍拒绝的话,随即一脸烦躁不耐烦地转身离开。

他从不会玩弄任何人的感情,也不留半点余地,不喜欢便没有然后,比任何人都要严苛。

理智倏然回笼,傅津掐着手心,认认真真地看着秦野,半真半假地说:“是,自从搬过去之后,再也没有遇见比六哥更好的人,我过得很不好。”

他想,现在还不是时候。

要霸占住六哥身边的位置,布下天罗地网,等到他再也离不开他。

到那时,才是他追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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