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眼里放出了骇人的光芒。
一无所知的左零、魏戕和玉知春只关注冯悫能不能战胜、阻止长老发大招。
至于沉浮笔……
“那是什么?”玉知春问三月。
冯悫飞得太高了,玉知春只能勉强看出那是一支细长的毛笔。
三月道:“沉浮笔是上古神器之一,据传是某个落凡的神仙留给冯家的,只有历任家主才能得沉浮笔的承认,从而召唤、使用之。冯悫年纪尚幼,竟已是冯家家主。”
他的语气里难得多了丝欣赏。
玉知春的目光一动不动,专注地望着冯悫:他从容惮定,凌空而立,玄衣飒飒,沉浮笔凌空于他的面前高速旋转,隐隐泛着温和的蓝光。
对面是仍旧念着咒语的长老,他手掌向下张开,灵力凝为白色光芒聚于他的手下,犹如龙卷风。
冯悫巍然不动、双手不断结印,沉浮笔便自动飞至白光中。温和的蓝光像是投入水中的染料,渐渐蔓延、张开,将长老凝聚起来的灵力全部吸收转化。
待到灵力全部被沉浮笔吸收,蓝光猛地一缩,片刻后,沉浮笔光芒大盛,将灵力重归于天地。
仰头观望的人纷纷遮挡住眼睛。
天地静默中,三月突兀地道:“冯悫只发挥出沉浮笔一成的力量。”言语间,竟是可惜。
玉知春:“……”一成力量就已经这么厉害了,冯悫牛逼。
他忽然也腾空而起,同时双手结印,对着长老补了一招,叫长老没有再反抗的机会。
“长老!”巫姬羽大吼!
长老毫无防备,不仅受了伤,还猛地摔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呕出好几口血来。
玉知春和冯悫紧跟着落回地面,总算松了一口气。冯悫没有收回沉浮笔,而是对着所剩无几的傀儡军们一通操控,将傀儡军彻底消灭。
魏戕冲过来,质问道:“冯侄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若是早如此,我越河军也不用死伤那般严重了。”
玉知春当即笑说:“厉害的武器当然要放到最后了,过早暴露底牌,就减少了胜利的把握。”
林殊也跟着解释:“沉浮笔需强大的灵力方可操控,每回使用过后,自身的灵力都会大减,需要时间恢复。”顿了顿,他感叹道:“我第一次看到沉浮笔。”
冯悫亦是第一次使用沉浮笔。强大的灵力输出让他此刻无比的虚弱,但他面不改色、沉静淡然,叫人看不出他的狼狈。
“虽然得到了沉浮笔的认可,但冯悫目前的能力并无法真正驾驭沉浮笔。”三月在玉知春的脑海里冷静地分析着:“比起他爹娘,他太年轻了,此刻恐怕连站着都费力。”
是它先前高看冯悫了。
玉知春忽然挽住冯悫的手臂:“晏清兄劳苦功高,回营定要吃点好的补补,咱先回吧。长老什么的就让魏将军自己操心吧。”
冯悫掩藏在长袖下的手微微颤抖着,而后紧紧地抓住了玉知春的手。
收尾的越河军将长老、巫姬羽和云彻全都押回了军营,顺便清一清战场。
其他人,则都各自回营。
林殊心思细腻,瞧见玉知春挽着冯悫,便跟了上去:“晏清,还好吗?”?
“嗯。”冯悫语调不改,平静应和。
“长老太可怕了,我有点腿软。”玉知春道:“晏清兄,你扶着我点,我要走不动了。”说着,他紧紧地扯着冯悫。
冯悫:“……”纵然知道玉知春在给自己打掩护,仍是有些无语。再略略思索,他又觉得玉知春真是什么时候都在皮,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叫人琢磨不透。
林殊时而关切打量冯悫,是以没有错过他忽然露出的笑脸。虽然仅仅是嘴角稍稍上扬了一点点,也足够令他惊讶的。
在他印象中,自冯悫父母去世,他便很少笑了。
是以,他诧异且惊疑,不知道冯悫为何而笑,谁又能这么厉害,逗得他欢笑。
玉知春吗?
他刚才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回到军营里,冯悫进了帐篷便开始打坐调息,以便更快地恢复灵力。
玉知春没有打扰。
他先去看过长老几人,确定他们再也折腾不起来,才跟魏戕商量下一步。傀儡军消灭了,始作俑者抓到了,下一步就是如何处置始作俑者。
“自是要将他们押到午门斩首,叫越河百姓都看看这些造反之人,再将他们的脑袋挂在城门口示众!”
玉知春认真听着:“云彻呢?”
魏戕粗眉一皱:“云彻和他们同罪,当然也是斩首示众,难道小弟要给他求情?”
“云彻虽然是巫山族人,但他并没有杀戮之心,只是被长老控制,做了很多逼不得已的事情。说起来,也不是不能放过他。”
“倘若他日后控制不住自己杀人又怎么说?”
玉知春实话实说道:“如果他控制不住自己,那他被困在军营的那些天,就不会老老实实的。魏将军,你今天也看到了他控制不住的样子,晏清兄不可能制得住他。”
魏戕厉声道:“那还有帷望,还有晏清的沉浮笔。总之,云彻不能留!知春,一介百姓掺和军中事是大忌,若是遇到不念情理的将帅,是要掉脑袋的。”
盘在玉知春发揪揪上的蛋花敏锐地察觉到了魏戕的情绪变化,感觉到了威胁,冲着魏戕吐蛇信。
“好吧。”玉知春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将军威胁人的时候和夸我们的时候都一样简单直爽,学到了。”
魏戕顿时脸色变了。他还要再说话,玉知春已经起身离开了。
三月难得主动提问:“为什么要替云彻求情,他手上也有大周百姓的鲜血。”
“长老泼的。”玉知春没有在蛋花面前掩饰,毕竟一条蛇就算听懂了,也问题不大。他道:“不过皇帝灭了他的族,他杀了大周的百姓,公平。”
云彻多无辜,还是未成年就死爹死娘死自己,死了都不安稳,被制作成傀儡,还要被逼着去杀人,一心求死就死不了。
不说别的,后天越河军是能斩了长老,但能不能斩了云彻还是未知数。这么一想,刚才他没必要给云彻求情啊,还顺道看清了魏戕的嘴脸。
三月:“……”
不知该不该信玉知春的这句话。
斩首示众的日子在三天后。
越河军修整一番后,将此次战争的结果公布出来,并宣传了斩首的时间。待斩首当天,从城门口到午门聚集了满城的百姓,围观着挑起战争之人。还有不少人手里拎着菜篮子,将里面的烂菜、臭鸡蛋等往长老等人身上砸。
玉知春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他望着人人喊打的三人,长老和巫姬羽满脸愤恨与不甘,唯有云彻仿佛看破了红尘,惮定像是去午门喝凉茶。
“你想救云彻?”
“死就死吧,如他所愿。”玉知春摇头,他的好意未必就是云彻所喜。况且,谁知道刽子手能不能斩了云彻呢。
那日在战场上,他险些就分离出云彻的魂魄,谁想到被长老一吓,最终仍是没有成功。云彻后来渐渐恢复了意识,又成了一心求死却轻易死不了的云彻。
冯悫说:“他们杀不死云彻。”
玉知春没有答话。
未久,长老一行终于被押到了午门。三人被人按着跪在地上,刽子手站在他们的身边,只等魏戕一声令下,就斩下他们的头颅。
但,午时还没到。
巫姬羽昂起头颅,望着远处的山,脆声道:“巫山的山神啊,我巫姬羽愿以灵魂为献祭,诅咒大周朝百日之内战火连天……”
她声音里带了股惑人的媚,让人不自觉的就陷进了她的声音里。
然则,忽然破空飞去一条蛇,甩了她一嘴巴。不止巫姬羽被吓到,小金蛇也吓了一跳。牠落地之后,瞬间就爬了回去,回到了玉知春身上,满眼委屈。
在场之人无不用不明所以的目光看着他。
玉知春安抚性地摸着蛋花,茫然地望回去,道:“不打断她,难道等她说完、祭祀成功了再拼死拼活打一次?”
围观者们:“……”有道理。
还有一阵才是午时。
长老望着挣扎的巫姬羽,望着一心求死的云彻,又望着刑场下的大周百姓,失控地大笑起来,笑声苍凉、悲哀、绝望,却又充满狠决。
他似是自言自语:“我选错了人,我选错了人!早知今日下场,我何必怜惜少主年幼!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是我自作自受。”他道:“少主,你是傀儡之王,你永不身死,但你要牢牢记住:我是因你而死,巫山族幸存之人皆是因你而死,巫山族亡魂不得安息亦皆是因为你!你是整个巫山族的罪人!”
云彻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上更是惨白如雪,他眼中既有对大周百姓的仁,也有对巫山族亡魂的愧。
有人抬头看了看天,午时就要到了。
长老又一阵放肆大笑,许久才收敛。他望着脸色各异的众人,道:“大周气数已尽,纵然不是毁在我手里,也终将毁在别人手里。不出半年,狗皇帝必然退位!我在底下等着他!”
他说得太笃定了,又是巫山族长老,更是给这番话添了不少可信度。安静的法场顿时议论纷纷,嘈杂声不绝于耳。
不能再等下去了。
魏戕最后一次看过时辰,终于甩出令牌,下令将人斩杀于众目睽睽之下。
百姓们想看归想看,但真正到了砍头的刹那,仍是会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或是偏开目光,避去残忍的一幕。待他们睁开眼睛,却见法场上果然已有人头落地,但是云彻依旧完好无损地跪在原地,而刽子手正惊恐地立在一旁。
一地鲜红的血宛如一盆火燃烧在云彻的心头,他明明已是傀儡,却觉心如刀绞。
他愧对于长老,愧对于巫姬羽,愧对于所有助他复仇之人,更是愧对于巫山族的所有亡魂。
可是,他无法真正对一个无辜的百姓下手。
而长老的诅咒灵验了,他永不身死,他将带着这份深重的愧疚永久地活着。